上卷 28(第3/4页)

“这里离县府很近,我们经常上这儿来,菜也还相当好吃。”

“啊,是这样的……提到异国情调,这栋房子有点儿像中国港口城市的那种建筑式样,非常别致。中国人开的中国餐馆,往往有煞风景的地方,但是,这种栏杆和栏杆之间的雕刻、室内的装饰,还是很有特色,有些趣味。”

“港口里像是停了一艘军舰呢!”幸子也无奈打起精神应酬着说,“那是哪国的军舰呢?”

这时,到楼下账房去交涉的阵场夫人匆匆忙忙走上来,为难似的说:

“幸子夫人,非常对不起,他们说日本间都满了,请将就坐中国间……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他们还说,明白了,保证留下日本间。不过,这里的招待都是些中国人,尽管我再三叮嘱了,到头来还是没听懂我的话。”

贞之助一上楼便发现面对走廊的中国间里已经准备好了,就感到有点奇怪。假如是招待听错了,也不好责怪阵场夫人,但接电话的既然是那样靠不住的中国人,就应该想方设法再落实一下。这只能使人感到她太不怜恤幸子了。而且,不论是她的丈夫阵场还是野村,对于餐馆违约一事不作任何分辩,一个劲地称赞这个地方风景好。

“那么,就在这里将就将就吧!”阵场夫人不容分说地双手紧握着幸子的手,像小孩死乞白赖要东西似的央求着。

“哈,哈,这个房间也不错嘛!真的,野村先生让咱们知道了一个好地方。”

幸子注意到丈夫比自己还不痛快,转向丈夫说:“悦子她爸,以后咱们也带悦子和小妹她们来一次吧。”

“嗯,这里能看到港口的船只,说不定孩子会喜欢的。”贞之助脸色阴沉地答应着。

大家围着圆桌就座,野村和幸子相对而坐。首先上来的是冷菜、日本酒和绍兴酒。阵场先提起了这两天的热门新闻——德国和奥地利合并为联邦,接着谈了一阵奥地利总理许士尼格辞职、希特勒总统进入维也纳等等。莳冈家的人偶尔也插嘴说一两句,往往只是野村和阵场两人交谈。幸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似的应酬着,不过,她在东亚饭店查看了一次,到了这里入席之前又看了一次,知道今晚从家里出来后出血量明显增加了,无疑是因为身体突然活动过多。而且不出所料,幸子坐在这样高靠背的硬木餐椅上很不舒服,她忍受着不快,又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心中觉得很难受,不久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贞之助越想越生气,他分明看出妻子在尽力支撑,自己要是横眉竖眼的,她便会出来竭力周旋,这就更加重了她的负担。这样一想,结果他也借着酒力多说了些话,努力不冷场。

“对了,幸子夫人能喝几杯吧?”阵场夫人向男人们斟过酒后,顺便把酒壶送到幸子面前。

“我今天不能喝酒——雪妹,你喝一点吧……”

“那么,雪子小姐,请!”

“要喝的话,我就喝这个。”说着,雪子抿了一口加了冰糖的绍兴酒。

雪子看到姐姐姐夫那样意兴索然,加上野村不停地从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更加害羞,老是低着头,那一双削肩渐渐缩得像个纸偶人一样。野村却随着酒力发作,渐渐变得饶舌了,眼前这个雪子,似乎也是令他兴奋的原因。

看来他颇以自己是滨田丈吉的亲戚而洋洋自得,把滨田这个名字,不知叨咕了多少遍。阵场也是“总经理、总经理”地喋喋不休,谈论了一阵有关滨田的事,暗示滨田是怎样地在背后庇护他的表弟野村。更令贞之助惊异的是,不知在什么时候,雪子自身的事自不待言,野村还把莳冈姐妹的经历、亡父的生平、本家辰雄夫妇的情况以及妙子的新闻事件等有关莳冈家族的事情,全都查得一清二楚。而且,当贞之助说“有什么疑问都请提出来”时,野村开始问了许多细节。从中得知,为了了解雪子的情况,他进行了多方面的调查。或许滨田背地里为他提供了方便,他调查得很详细。从野村的话中得知,井谷的美容院,栉田医生的诊所,塚本的法国太太那儿,以前教雪子钢琴的教师那里,都肯定派人去过。甚至连和濑越的婚事何以吹了,雪子到阪大去照过X光,这些事他都知道。贞之助心想,这除了在井谷那儿打听得来别无途径(记得井谷曾向幸子说过,某方面来打听过雪子小姐的情况,她说的都是些不致有碍的话。这使幸子想起了雪子脸上的褐斑,这次回芦屋后全已消失,幸子也很放心。虽然她认为井谷不至于连这些事都说出来,但是,这时还是有点提心吊胆)。贞之助自己揽着与野村交谈,不久就发现野村这人颇为神经质。如此看来,有那种自言自语的怪癖也就不足为怪。而且,从刚才的情形来看,野村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心思,一心认定能成功,才那样追问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才如此兴高采烈,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完全打破了在东亚饭店刚见面时难以接近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