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20(第3/4页)

“非常高兴和您见面——”说话间幸子马上后悔不该见这些客人,她最初也曾犹豫,如此病容憔悴时是否适合会见初次见面的客人,但没料到这位夫人竟如此时髦。

“您生病了?是哪儿不舒服?”

“得了黄疸病,您瞧,眼睛发黄了吧?”

“可不是,很黄呢。”

“您很难受吧?”下妻夫人问道。

“是呀……不过今天好多了。”

“真是对不起,这种时候来打扰您。丹生夫人,都怪您不机灵,我们在门口告辞就好了。”

“啊,怎么都怪我呢?你真坏。莳冈夫人,实情是相良夫人昨天突然来了,她对关西不怎么了解,我答应为她当向导,我问她想看什么,她说让我带她见见阪神地区有代表性的夫人。”

“啊,所谓代表性,是哪个方面的代表性呢?”

“你这样问倒把我难住了,反正是各个多方面的代表,我琢磨了半天,最后选中了您。”

“瞎胡闹。”

“不过,我认为是您够格才让我盯上了,即使您有点儿病,您也一定会坚持和我们聊一会儿。啊,还有……”丹生夫人说着,把进门时就搁在钢琴座椅上的包袱解开,拿出两盒又大又漂亮的西红柿说:“这是相良夫人送的。”

“哟!真漂亮!这是什么地方出产的呀?”

“相良夫人自家院子里种的,哪儿都买不到这么好的西红柿。”

“可不是吗?……对不起,您府上在哪里?”

“住在北镰仓。不过,我去年回国以后,在家里只系(是)住了一两个月。”

这个“系”和那位俄国老太太的“细”,同样是奇怪的说法,幸子自己也学不像,她想要是让以模仿这类缺陷为能事的妙子听听就好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笑了。

“这样说起来,您去什么地方旅行了吧?”

“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

“啊,什么病?”

“严重的神经衰弱。”

“相良夫人得的是富贵病。”下妻夫人插嘴说,“不过,在圣路加医院[39]住下去也不错吧?”

“那儿靠海,很凉快,特别是夏天住在那儿更好。不过,离中央市场太近,常常吹来带腥臭味儿的风。另外,本愿寺[40]的钟声也很刺耳。”

“本愿寺都成那样的建筑了,还打钟吗?”

“嗬,就系(是)嘛!”

“我总觉得会鸣汽笛什么的。”

“还有,教堂也打钟。”

“哎,”下妻夫人突然叹了口气说,“我也许要去圣路加医院当护士了。喂,怎么样?”

“那敢情好。”丹生夫人轻描淡写地搪塞了一句。

幸子早就听说下妻夫人家里有些不称心的事,感到她这句话意味深长。

“话说回来,听说在胳肢窝下夹饭团能治疗黄疸。”

“啊?”相良夫人正在用打火机点烟,诧异地瞪着丹生夫人的脸说,“您可真知道不少奇闻怪事呢。”

“说是在两边胳肢窝下夹上饭团,饭团会变黄。”

“那饭团想想也脏呀。”下妻夫人说。

“莳冈夫人,您夹饭团吗?”

“没有,我今天才初次听说呢,原来知道喝些蚬子酱汤有效。”

“这种病无论如何也花不了几个钱。”相良夫人说。

幸子看三人带了那么些礼物,察觉到了是想让自己留她们吃晚饭。但是她一想到吃晚饭还要等两小时,便和最初预想的相反,觉得陪她们这么长的时间太难熬了。她认为相良夫人这种类型的女人,无论风度、态度,言谈、举止,哪一方面都是道地的东京气派,她觉得难于应付。她在阪神地方的太太们中间,也算得上是能讲东京话的佼佼者了,但是在这位夫人面前,总觉得有点怯场。甚至可以说,她感到讲一口东京口音有点浅薄无聊,所以想故意不讲东京话而多说本地方言。另外,那位丹生夫人平常和幸子说大阪话,今天为了陪客而满口东京话,简直判若他人,使交谈很难融洽。诚然,丹生夫人虽是大阪人,因为曾在东京上女子学校,和东京人交往很多,能讲流畅的东京话也毫不足怪。可是,她今天那东京话竟讲得如此得心应手,幸子感到对长期交往的丹生夫人还有不尽了解之处。今天的丹生夫人完全不像平日那样稳重,无论是使眼色的方式、嘴唇两端往下撇的样子,还是吸烟时食指和中指夹烟的姿势,都与以往不同。也许讲东京话首先就要从此类表情和动作开始,否则就不够意思,但是,怎么会使人觉得连人品都突然变低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