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雪灾(第2/4页)

不知道多农喇嘛这样的话是一种什么暗示。

在冰天雪地里,我们学校碉房背面墙体上原先出现的一些细微裂痕,在持续的大雪积压中,慢慢扩张开,变成了明显裂缝。雪从夜里一直铺天盖地。我们都不敢睡,点起一盏酥油灯。但是也没有窗外的雪光亮。我们团坐在一起,眼巴巴望着窗外不断呼啸的雪帘子,一夜不敢合眼。黎明前后,阿嘎终是忍耐不住,担心地说,楼顶上的雪肯定堆积厚了,楼会承受不住。他要上去铲雪。月光一把按住他,说等天亮吧。苏拉孩子哆嗦地问,天还要多久才会亮?月光说,我们念经吧,念完一百遍经天就亮了。他开始带头念。接着苏拉和小尺呷也跟上念起来。阿嘎在锅庄里烧茶,一只只瓷碗摆在娃娃们面前,一人一碗糌粑,吃完后再有一碗酥油茶。之后阿嘎看看钟,急躁地对月光说,阿叔,我们可以出去扫雪了,别等天亮,这个天一时亮不起来,大雪把天光埋掉了,我们再不出去清理,怕是楼要不行了。

月光趴在窗口上向外张望,迟疑一下,然后抓起铁锹上楼去。男生们一个个跟上他。

其实外面天色早已大亮,只是雪下得太凶猛,天地间雾成一团,昏暗了天光。

男娃们开始在楼顶上埋头铲雪。雪从四面被推出,坠落下来白茫茫雾天雾地。我和女娃们就在底楼清理,把铲下来的雪堆搬运到墙外去。雪呼下一阵又一阵,我们跟后搬运也来不及。一会后,从阿嘎那个方向坠落下来的雪堆就埋到了教室的窗台上。

风很紧,雪花横扫过来,不是飘落,是呼啸,呼天盖地。看不清雪花片片,只是白茫茫一片阴帐。一点也不轻飘,坠落在人身上充满分量。我们的睫毛开始凝结冰霜,白花花一排,叫视觉模糊而费力。身体里汗水早已湿透内衣。但是渗到外面来,只要歇一口气,外衣即被冻得僵硬,像一块挂在身体上的毛毡,“嚓嚓”作响。

我的手骨关节粗大而红肿。在这样的霜寒中我落下了冻疮的毛病,每根手指都冻起来。不活动时麻木僵直,活动时发出钻心奇痒。不能碰,一碰皮肤破裂,血水流出来。苏拉孩子站在雪雾里瞧着我的手,忽然愣头愣脑地走到我面前。“阿妈!阿妈!”孩子在慌张叫唤。

我好惊异,这孩子从来都是喊我老师的!

“苏拉?”我怔在雪地里。

苏拉孩子声音颤抖地,“老师,我想起阿妈来了!”她一下抽泣起来。“老师,您的手再这样下去,也要像我们阿妈那样,要被冻断了——我们阿妈有两根手指在冬天里冻断,老师,您说她后来在天堂里还有没有手指?”

我望着苏拉说不出话,睫毛上的雪霜非常沉重,几乎把我的视线埋住了。月光在雪雾上方朝我叫喊,“梅朵!你在发什么呆!快来看看,我脚底下的墙壁,它还安全吧?”

我捋起头发,仰面朝上望,就望到月光脚下的墙壁上,先前那些细密的裂缝已经在慢慢扩张,开裂,用肉眼也能望得那么清晰……

装满积雪的畚箕从手里滑落下来,我一把拖过苏拉只朝上面呼叫。“月光快啊,快领孩子们下来!不扫了不扫了,来不及了,没用了!”

月光抓着铁锹晃荡一下,在雪雾里向阿嘎挥手。阿嘎不听,埋头铲雪。月光一把抓过小尺呷,扯过米拉,把一个个孩子强迫推下楼梯。阿嘎不肯下来,一边铲雪一边叫嚷,“我不下去我不下去!”

苏拉孩子紧紧抱住我,却是不哭,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阿嘎在楼顶被月光抓住,拽他往楼下来。

我们拖拉着大大小小的娃在雪雾里往晒场上奔跑。把所有孩子都集中在场子上。月光在风雪中点人数:苏拉,小尺呷,卓玛,拉姆,米拉……阿嘎,阿嘎呢!刚刚我拉他出来的!月光急的四下乱跑。苏拉孩子用手指向被雪雾笼罩的教室,冷的,吓的,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