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空中的G字(第2/6页)

“原来当年他碰到的是这么回事:他去吃午饭时,经过一座正在兴建的办公大楼,房子刚搭好架子。不知是一根横梁还是什么的,从八九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轰的一声砸在他身边的人行道上。紧挨着他擦过去,幸亏没碰着他。但人行道却砸碎了一块,这块碎片飞起来打在他脸上。虽说只擦掉一块皮,我看见他的时候脸上还留着个疤。他跟我说起这事时还用手摸摸这块伤疤——嘿,还挺有感情的——当然啦,他说,他那时吓坏了。不过他只是受了打击,倒不是真正的受惊。他觉得这就像有人把生活的盖子揭开,让他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似的。

“弗利特克拉夫特一向是个好公民,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这么做并不是由于外界的压力,只不过因为他是个一帆风顺,养尊处优的人。他一向就是被这样教养成人的。他所认识的人也同样如此。他熟悉的生活就是事事有条不紊、负责、踏实。现在,一根掉下来的横梁向他作了启示:生活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这个好公民、好丈夫、好父亲,很可能就在从办公室到饭店这段路上被一根掉下来的横梁意外地送掉命。他那时意识到人们会惨遭横死,能活下来只不过是由于侥幸碰运气罢了。

“本来,扰乱他心情的倒不是老天不公道。自从开头受了打击之后,他已经认命了。扰乱他心情的是在他安排得有条不紊的事情中,发现自己跟生活不仅不合拍,而且脱了节。在还没有适应生活里出现这个新情况之前,他感到自己再也安不下心来了。所以他吃完午饭,就想出了适应新情况的主意:既然他的人生可能会被意外掉下来的一根大梁结束,那么他何不也意外地改变一下自己的人生,索性一走了之呢。他说,他自忖还一如既往地爱他的家庭,不过他知道他留下的财产已足够赡养他们。因此他对家庭这份眷恋并未给分离带来什么痛苦。

“他当天下午就到了西雅图,”斯佩德说,“从那儿乘船到旧金山。他到处流浪,后来漂泊到西北部,就在斯波坎安顿下来,结了婚。他第二个老婆看上去不像第一个,虽然相貌不同,却也有很多共同点。你也知道,就是那种会玩玩高尔夫球、打打桥牌、喜欢新的色拉烹调法的那种女人。弗利特克拉夫特对自己做的事并不后悔。对他来说这是合情合理的。我看他竟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身不由己地又回到了他从塔科马跳出来的老一套生活方式里了。不过这一套我倒也一向喜欢。他过去这样做是因为需要适应掉下来的横梁,后来再没什么东西掉下来,他也就适应于再没掉下什么的生活了。”

“这故事真动人,”布里姬·奥肖内西说。她离开座位站在他面前,凑得很近。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深沉。“我用不着告诉你,你提出要我和他在这儿见面,对我有多么不利。既然你愿意,我也没办法。”

斯佩德嘴也不张,微微一笑。“对,你用不着告诉我。”他附和道。

“你知道,要不是我完全信任你,我真不会让自己落到这地步的。”她的拇指和食指一个劲地捻着他蓝上衣的一粒黑钮扣。

斯佩德说,“又来了!”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嘲弄意味。

“不过你知道是这么回事。”她死乞白赖地说。

“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摸摸那只捻着钮扣的手。“一开头是因为我要你说出个究竟,为什么我该信任你,才把我们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你不要把事情混为一谈。不管怎么说,你用不着信任我,只要你能说服我信任你就行。”

她打量着他的脸,她的鼻翼微微翕动。

斯佩德笑了。他又摸摸她的手说:“现在先别操心这个,他一会儿就到。把你的事情跟他一起办完,然后再看看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