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3/9页)

毛娅把枪横过来,对他喝:“再过来,老子就跟你拼了!”

他对她的威胁嘿嘿直乐,全当一个小孩闹着玩。他逗她转圈,她跑他也不认真追。

她是跑不了的,前面就是一大片沼泽。_

毛娅在这时看见了沼泽。她头一次看见它就见它在吞噬生命。毛娅喊着沈红霞却得不到回应。

草地男人称心如意地听着女学生娇嫩的哭声。他拖着疲沓的马,稳稳上来收拾她。

毛娅感觉一股温暖的膻臭从背后扑来。忽然地,这股味不再令她嫌恶令她发指,毕竟同是热的生命。男人站住了,凶恶与狰狞消失了,看看沼泽,他明白了一切。他见女知青将哭红了鼻子眼的脸蛋转向他,颠三例四地用当地话叫着。他看见了死马和半死的人,沸腾了一夜的血冷下去了。他对毛娅投了瞥安慰的目光。在大自然无形无限的生命面前,一切有形有限的生命都不自觉地站到了一起,势必联合,势必搁下他们无论多持久的对立。他必须救她们,否则他将终生受古老血统的蔑视。他将在他的民族中无地自容。女知青已停止哭泣了,看着他像看着靠山。他一动不动,他清楚这种救援不是那么简单。毛娅按他的手势将两匹马的鞍子卸下,铺架在沼泽上。他脱下皮袍,赤着上身在远处砍红柳。腰刀砍树枝显得不胜任。天渐亮时,马鞍及树枝在沼泽上搭了座浮桥。他干完这一切,对毛娅说,只能救人,他可不愿冒死救畜牲。那匹小马就让它死去吧。

男人像旱獭那样慢慢爬,四肢平摊,分散着体积与重量。他解了腰带,拴在已昏迷的沈红霞肋下,猛地使劲,便将她拔了上来。沈红霞在这时睁开眼,看看四周,发出奇怪而低哑的声音。毛娅听出,她是在喊:先救马。她被一截截拔上来,一点点脱离沼泽。毛娅始终听见她含糊不清地发誓:马在人在,人在马在。那是她们曾经就着开水喝进肚里的誓词。男人终于将她弄上岸。他由于紧张和吃力,浑身大汗。

毛娅看见他胸脯上乌黑的卷毛濡湿了。

沈红霞被小马绛杈嘤嘤的啼哭再次唤醒。她挣开毛娅的怀抱却站不起,她像没有下肢了。她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用恳求与威逼的目光直瞪毛娅。

毛娅明白她饶不了她,除非她也去沼泽里玩一次命。男人却说:我可以再去一次,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救马,说不定死个球。

毛娅感激得几乎给他下跪。你知道,他们都是军马,是良种马……

它们干我球事。他笑笑说:我不能白白送死。他手在多毛的胸脯上摩挲,摩得沙沙响。

毛娅见那莽原般的胸脯迫她而来,茂密的荒原,肥沃的土壤,充满原始的凶险与诱惑。讨价还价开始了,她当然明白他要她偿付什么。

沈红霞束手无策。她用尽全力悄悄移动身子,在她手尚未够着枪时,他的脚已踩住它。然后他用脚挑起枪,它立刻到几十米开外去了。他用他的皮袍裹住她,拴紧两只袖子,等于将她捆绑了。一面安慰她:我不会拿你个半死人怎样。沈红霞猛闭上眼,这个浑身精赤的男人让她险些咬穿嘴唇。他转向毛娅,完全像个偶然直立的四足动物,全身的毛在晨风中张开竖直。

毛娅说:畜牲畜牲畜牲。

他一点都不介意她啐他一脸清洁的唾沫。

毛娅说:你可以把我身上的皮大衣扒走。

沈红霞把眼闭得更紧。小马和毛娅的叫声像根细线,在她神经上来回拉。

毛娅在他身子下面挣扎,脊背已磨破。

叔叔正赶上看这一幕。雾从沼泽升起,他一侧是发白的半只太阳,另一侧是浅红的半只月亮。

一男一女浑身滚满黑的泥白的霜。一个白色身体和一个黑色身体打成了结。就这些,什么都还没开始。叔叔出现在天幕上,毛娅不动了。他居高临下,用很纯的当地话喝道:“朋友,你的小老鹰熬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