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案 野粪夫屎坑沉溺 长安街金汁漫天(第3/7页)

小宝皱着鼻子闻了会儿,说:“×,人屎味儿。”

找个街坊一打听:这条粪道的粪夫罢工了,从早上到现在,每家门口都有一堆没清理的粪,茅厕里的粪也都冒了尖儿。

拐进方家胡同,迎面冲来两群人,边跑边对打,人人手里拎着粪杓。一群小学生躲在墙根里看,拍着手哈哈大笑。我和小宝傻在那里,再一看,是跑海帮和南净粪夫打起来了,福禄和于德顺也在里头,正舀了粪汤子往外泼,他俩后头,是八九个光膀子的汉子。

小宝骂了一句,冲上去帮忙,还没施展开,就踩了两脚粪,弯下腰就吐。我往前去了几步,又退回来,捏着鼻子叫福禄住手,福禄不理我,仗着人多,打得南净粪夫满胡同跑。那群人跑到十七高小门口(方家胡同小学),要往里进,校门口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喝住他们,骂了一通。

我一看,是高小的校长舒庆春,我曾在报社跟他见过。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他怎么回事。

原来,早上,南净的粪夫罢工,给街坊提了俩要求:一是不准让跑海粪夫进门,二是天气太热,每家交份解暑费。街坊受不了臭,商量着交钱,福禄和于德顺叫来一群跑海帮的,两伙人就打了起来。打走南净厂的粪夫,于德顺拿上粪桶粪杓,吆喝跑海帮在胡同里收拾起来,把满地的粪汤冲洗得干干净净。

小宝拍拍福禄,说:“这哥们儿挺能干,你也学学。”

我说,他这是聪明,一会儿你们可以去给街坊掏粪了。

果然,于德顺收拾完,就叫上跑海帮,挨家挨户掏粪洗马桶。等他们忙活完,福禄和于德顺带我们去了安定门外的粪摊。去得太晚,不少人已经卖光收摊,剩下几个卖粪干的小孩,懒洋洋地摇着扇子赶苍蝇。

我在一个粪摊前蹲下,看了看荆条圆盘里的黑紫色的粪干,问于德顺:“怎么看纯不纯?”

于德顺从地上捡了根麦秸管儿,弹弹灰,放嘴里吹了两下,插在一块粪干上。他捏着麦秸管儿,斜趴下身子,噘嘴凑上去,衔住麦秸管,腮帮子动了几下,随后站起身,拉我到一边,吐掉麦秸管儿,说:“兑的,吸不动。”

我不太明白,但也不想问。又看了几个摊子,于德顺要么拿手搓搓,要么试着吸两下,没一家纯粪。

方家胡同打架的事竟登了报,标题名叫《粪业乱象环生,粪道亟须整改》。新闻里还表扬了于德顺和福禄,说是警察厅很重视粪霸垄断粪道的事,正在讨论行业整改。福禄很兴奋,拿着报纸哗啦啦地翻。小宝笑他:“翻得那么响,认识上头写啥吗?报纸都只是说说,别当真。”

福禄说:“打个架都成名人了,咱们这事肯定能成,南净粪厂那群混蛋肯定要完蛋!”

我问:“什么事能成?”

于德顺笑了一声,说:“这事要闹大,才能教训粪厂。”说完,他拿起报纸,指着评论版,问我能不能写写南净粪厂造假粪的事儿。

我说,写写倒可以,但不一定管用。

他俩走后,我问小宝,于德顺识字吗?小宝说:“念过俩月私塾,算不上识字,但是懂得多。”

我没再多问,翻开报纸看新闻。北京出了件比掏粪更大的事:直奉联军打到了天津。

傍晚,我写了篇关于南净粪厂造假和粪夫杀人案的稿子,送去了《白日新闻》报社。《白日新闻》一早就登出了稿子,我买了份报,叫上小宝,一起去京师警察厅[4]。拉车的走到天安门,停下车,说前面堵了。下车一看,长安街上堵了一大群当兵的,拉着大炮往东走。

小宝问我,是不是真要打仗?我说:“打进来也没事,闹腾不大。”

过了长安街,看见警察厅门口坐了一群人,全是南净粪厂的粪夫,至少有5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