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6页)

“真的吗,贝利维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卡罗尔推门带她走进酒吧的时候问道,“你最好坐下,把一切都告诉我。”

结果两人在酒吧独处了连五分钟都不到。两个男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名叫戴夫,邀请她们两人和他们一起用餐。戴夫的朋友姓什么,特芮丝既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昨晚在游戏室里,戴夫和他的朋友就过来邀请卡罗尔一起玩金罗美。[1]卡罗尔昨晚婉拒了,但是现在她却说:“当然没问题,请坐。”卡罗尔和戴夫的对话听起来很有趣,但特芮丝在一旁却无法完全融入。坐在特芮丝旁边的男人想和她聊点别的事,他提到他在汽船泉市参加了一趟骑马之旅。吃完饭以后,特芮丝一直等待卡罗尔示意离开,没想到卡罗尔的谈兴正浓。特芮丝以前不记得在哪里读过,如果自己爱的人在别人眼中也具有吸引力,那会让人心里产生一股愉悦的感觉。但她现在就是没有这种感觉。卡罗尔偶尔看着她,对她眨眨眼。特芮丝呆坐了一个半小时,努力维持自己的社交礼貌,她知道卡罗尔希望她表现得体。

这些偶然在酒吧里或餐厅里巧遇的人,其实不像弗兰奇太太那样令特芮丝感到不悦。弗兰奇太太几乎每天都和她们一起出游,接着,特芮丝心里出现的愤怒与厌恶,连她自己都感到羞愧,就因为竟然有人阻碍了她和卡罗尔的独处。

“亲爱的,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你也会长到七十一岁?”

“没想过。”特芮丝说。

还有几天,她们独自开车上山随兴走着。有一次两人发现了一个小镇,两人都喜欢上了那个地方,于是就在那里过夜。虽然没带睡衣或牙刷,虽然没有过去或未来,但那个夜晚后来变成了一连串时间岛屿中的一座,悬挂在心头的某个地方,悬在心里或记忆里,完整无缺,独一无二。也许幸福就是这样。特芮丝想,这种幸福是完整的,罕见的,只有很少人体验过。如果幸福就是这样,那么这份幸福早就已经超越了幸福的极限,已经变成其他东西了,变成一种过度的压力了。这样一来,手上咖啡杯的重量、小猫跑过庭园的速度、两片云朵无声的接触,几乎全都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了。这就好像才不过一个月以前,当时的她还无法理解这份突如其来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当时的她也不能理解自己所处的状态。而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好像是某种事情所造成的后果。通常,痛苦的时间远比快乐的时间还多,最后她竟然担心自己身上会出现重大而罕见的缺陷,开始担心自己仿佛拖着断裂的脊背四处走动。就算自己出自冲动,想要把这种感觉告诉卡罗尔,但这些话在她还没开口之前也会烟消云散,被她的恐惧所淹没;再加上她向来怀疑自己的反应,因此这些话也会淹没在这份怀疑中。她怀疑自己对于事物的反应跟别人都不一样,因此连卡罗尔也无法理解她的反应。

每天早晨,她们都会把车子开到山上某处停好,然后走路登山。她们漫无目标,开过蜿蜒曲折的山间道路,这些道路就像白色的粉笔线一样,连结着山上的一个又一个地点。远处可以看到云朵卧在突出的山峰上,这些云朵看起来又像飞舞在空间当中,距离天堂,比人间更近。特芮丝最喜欢的地点,是跨越克里普尔溪的公路,路面骤然低屈贴近巨大凹地的边缘。底下几百英尺的地方,就是略显不平整的废弃矿城。眼睛和大脑在这里互相恶作剧,肉眼望去,很难确切知晓底下的景物相对大小如何,光凭肉眼难以衡量。她自己举在眼前的手,可能看起来就像侏儒一样小,也很可能异常庞大。整个巨大的凹陷地面上,废弃的矿镇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像个单纯的经验,一个单一的寻常事件,出现在脑海中某个无法估量的空间上。眼睛在空间中来回游动,最后停驻在一个点上。这个小黑点看起来像车子碾过的火柴盒,这个小黑点,就是人手所造出来的毫无秩序的小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