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第2/4页)



  “你在忙着编织毛衣的时候,亲爱的,我不得不应付邻居对我们家的看法。人们会有疑问。他们会想知道为什么有个哈扎拉男孩住在我女儿家。我怎么跟他们说?”

  我转向将军,“你知道吗,将军大人,我爸爸睡了他仆人的老婆。她给他生了个儿子,名字叫做哈桑。现在哈桑死掉了,睡在沙发上那个男孩是哈桑的儿子。他是我的侄儿。要是有人发问,你可以这样告诉他们。”

  他们全都瞪着我。

  “还有,将军大人,”我说,“以后我在场的时候,请你永远不要叫他‘哈扎拉男孩’。他有名字,他的名字叫索拉博。”

  大家默默吃完那顿饭。

  如果说索拉博很安静是错误的。安静是祥和,是平静,是降下生命音量的旋钮。

  沉默是把那个按钮关掉,把它旋下,全部旋掉。

  索拉博的沉默既不是来自洞明世事之后的泰然自若,也并非由于他选择了默默不语来秉持自己的信念和表达抗议,而是对生活曾有过的黑暗忍气吞声地照单全收。

  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人跟我们共同生活,而心跟我们一起的时候少得可怜。有时候,在市场或者公园里面,我注意到人们仿佛甚至没有看到他,似乎他根本并不存在。我曾经从书本抬头,发现索拉博业已走进房间,坐在我对面,而我毫无察觉。他走路的样子似乎害怕留下脚印,移动的时候似乎不想搅起周围的空气。多数时候,他选择了睡觉。

  索拉博沉默的时候,世界风起云涌。“九一一”之后,美国轰炸了阿富汗,北方联盟乘机而进,塔利班像老鼠逃回洞穴那样四处亡命。突然间,人们在杂货店排队等待收银,谈着我童年生活过的那些城市:坎大哈、赫拉特、马扎里沙里夫。阿富汗人的羊皮帽和绿色长袍变得众所周知。

  索拉博依然梦游般地度过这段日子。

  然而,4天之前,2002年3月某个阴冷的雨天,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我带索拉雅、雅米拉阿姨和索拉博参加弗里蒙特伊丽莎白湖公园的阿富汗人聚会。上个月,阿富汗终于征召将军回去履任一个大臣的职位,他两个星期前飞走——他留下了灰色西装和怀表。雅米拉阿姨计划等他安顿好之后,过一两个月再去和他团聚。

  上个星期二是春季的第一天,过去是阿富汗的新年,湾区的阿富汗人计划在东湾和半岛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

  我们是在中午到的,发现地面插了六根柱子,上面搭了长方形的塑料布,里面有一些人。有人已经开始炸面饼;蒸汽从茶杯和花椰菜面锅冒出来。一台磁带播放机放着艾哈迈德·查希尔聒噪的老歌。我们四个人冲过那片潮湿的草地时,我微微发笑;索拉雅和我走在前面,雅米拉阿姨在中间,后面是索拉博,他穿着黄色雨衣,兜帽拍打着他的后背。

  索拉博在雨棚下面站了一会,接着走回雨中,双手插进雨衣的口袋,他的头发贴在头上。他在一个咖啡色的水坑旁边停下,看着它。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喊他进来。随着时间流逝,人们终于仁慈地不再问起我们收养这个——他的行为怪异一目了然——小男孩的问题。而考虑到阿富汗人的提问有时毫不拐弯抹角,这当真是个很大的解脱。人们不再问为什么他不说话,为什么他不和其他小孩玩。而最令人高兴的是,他们不再用夸张的同情、他们的慢慢摇头、他们的咋舌、他们的“噢,这个可怜的小哑巴”来让我们窒息。新奇的感觉不见了,索拉博就像发旧的墙纸一样融进了这个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