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9页)



  我看见塔赫里灰色的货车,和我们的车隔着两排,紧挨着一个卖芒果串的小摊。她单身一人,在看书,今天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夏装,凉鞋露出脚趾,头发朝后扎,梳成郁金香形状的发髻。我打算跟以前一样只是走过,我以为可以做到,可是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站在塔赫里的白色桌布边上,越过烫发用的铁发夹和旧领带,盯着索拉雅。她抬头。

  “你好,”我说,“打扰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你好。”

  “将军大人今天不在吗?”我说。我的耳朵发烧,无法正视她的明眸。

  “他去那边了。”她说,指着右边,绿色镶银的手镯从她的胳膊肘上滑落。

  “你可不可以跟他说,我路过这里,问候他一下。”我说。

  “可以。”

  “谢谢你。”我说,“哦,我的名字叫阿米尔。这次你需要知道,才好跟他说。说我路过这里,向他……问好。”

  “好的。”

  我挪了挪脚,清清喉咙,“我要走了,很抱歉打扰到你。”

  “没有,你没有。”她说。

  “哦,那就好。”我点点头,给她一个勉强的微笑。“我要走了。”好像我已经说过了吧?“再见。”

  “再见。”

  我举步离开。停下,转身。趁着勇气还没有消失,我赶忙说:“我可以知道你在看什么书吗?”

  她眨眨眼。

  我屏住呼吸。刹那间,我觉得跳蚤市场里面所有的眼睛都朝我们看来。我猜想四周似乎突然寂静下来,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人们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那时,我们的邂逅可以解释成礼节性的问候,一个男人问起另外一个男人。但我问了她问题,如果她回答,我们将会……这么说吧,我们将会聊天。我,一个单身的青年男子,而她是个未婚的少女。她有过一段历史,这就够了。我们正徘徊在风言风语的危险边缘,毒舌会说长道短,而承受流言毒害的将会是她,不是我——我十分清楚阿富汗人的双重标准,身为男性,我占尽便宜。不是“你没见到他找她聊天吗?”而是“哇,你没看到她舍不得他离开吗?多么不知道廉耻啊!”

  按照阿富汗人的标准,我的问题很唐突。问出这句话,意味着我无所遮掩,对她的兴趣再也毋庸置疑。但我是个男人,我所冒的风险,顶多是尊严受伤罢了,受伤了会痊愈,可是名誉毁了不再有清白。她会接受我的挑战吗?

  她翻过书,让封面对着我。《呼啸山庄》。“你看过吗?”她说。

  我点点头。我感到自己的心怦怦跳。“那是个悲伤的故事。”

  “好书总是跟悲伤的故事有关。”她说。

  “确实这样。”

  “听说你写作?”

  她怎么知道?我寻思是不是她父亲说的,也许她曾问过他。我立即打消了这两个荒谬的念头。父亲跟儿子可以随心所欲地谈论妇女。但不会有阿富汗女子——至少是有教养的阿富汗淑女——向她父亲问起青年男子。而且,没有父亲,特别是一个有名誉和尊严的普什图男人,会跟自己的女儿谈论未婚少男,除非这个家伙是求爱者,已经做足体面的礼节,请他父亲前来提亲。

  难以置信的是,我听见自己说:“你愿意看看我写的故事吗?”

  “我愿意。”她说。现在我从她的神情感觉她有些不安,她的眼睛开始东瞟西看,也许是看看将军来了没有。我怀疑,要是让他看到我跟她女儿交谈了这么久,他会有什么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