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达尔湖中的童话屋(第6/13页)

大伙儿忙得团团转,但每到下午旅馆的员工就会停下手边的工作,歇息一会儿。这时,亚齐兹准会蹲在厨房走廊上,呼噜呼噜抽着水烟。他脱掉平日惯常戴的睡帽,换上一顶毡帽,变成一个普通的克什米尔人(一合上眼睛就能睡着)。成群访客(船夫和小贩)纷纷上门来。厨房所在的那间小茅屋不时传出嬉闹声。有一回,大伙儿玩疯了,我们瞥见亚齐兹冲出厨房,跑到走廊上,头上没戴帽子。这一刹那我们看到了他的真面目:原来这家伙是个秃子。天气晴朗、阳光普照的下午,巴特先生和厨子两个人,身上从头到脚裹着毯子,躺在草坪上睡午觉。

两个油漆匠来到旅馆,给墙壁上第二层漆。其中一个活像中古世纪的人:一张宽阔憨厚的脸,脑瓜子上戴着一顶脏兮兮的棉布小帽,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劳工。另一个没戴帽子,身上穿的是时下流行的西式绿色工作服。装扮虽然不同,这两个家伙的油漆功夫倒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什么都不必准备,拿起刷子,哥儿俩就开始干活。他们不会画直线。他们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水泥和木板、天花板和墙壁、玻璃和窗框之间的界线。我站在一旁观看,一时技痒,忍不住拿起刷子在还没上漆的墙壁上涂鸦,画几只鸟儿和动物,再加上几张鬼脸。咯咯一笑,哥儿俩也在墙上画出几只不知名堂的怪物。身穿工作服的油漆匠用克什米尔语询问头戴瓜皮小帽的油漆匠:“我能不能向他要‘爸客施舍’呢?”瓜皮小帽望着我,连声说:“不能不能。”但瓜皮小帽前脚才跨出门槛,工作服就用英语对我说:“我们帮你把房间油漆得这么漂亮,赏点小费吧?”

油漆匠刚离开,玻璃工就接踵而来,给餐厅的窗子装上玻璃。只见他气定神闲,只瞅了窗格子两眼,伸出手来比画一下,二话不说就开始切割玻璃,切啊切,割啊割,然后往窗格子上一装,钉几根小铁钉,拍拍屁股走人。紧接着,他们在楼梯、走道和顶楼的回廊上都铺了簇新的、用椰子壳的纤维编织成的席垫。铺在回廊的席子显得太宽(一根排水管阻挡在中间),他们就干脆让席子的一边翻卷起来。楼梯铺上席子,却没装上栏杆,让人走在上面提心吊胆的,一不留神难保不会摔落下来。每次下过一场暴雨,走道上铺着的席子全都被打湿。席子才铺上两天,他们又弄来一块绿色印花塑料桌布,铺在餐桌上。事情还没完呢。穿工作服的那个油漆匠又冒出来。他拿着一把刷子,从一扇绿色房门走到另一扇绿色门,蘸着棕色油漆,在门上画个号码,用抹布擦一擦,修饰修饰,结果,他画出来的号码乍看之下就像一团团黏糊糊的巧克力。干完活儿,他就走进厨房,享用一大盘米饭。

丽华大饭店的整修终于完成。一天早晨,亚齐兹把咖啡端送到我面前时,忽然对我说:“老爷,小人想请您帮个忙。能否请您写封信给‘光光局’,邀请马丹先生来饭店喝杯茶。”

马丹先生是克什米尔观光局局长。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央求他帮我们找一家旅馆。他说:“二十四小时内给你回音。”我们痴痴等待了几天,并没接到任何回音。我把这段过节向亚齐兹解释。

“请你写封信给‘光光局’,邀请马丹先生来喝茶。不是你请他喝茶,是我请喝茶——巴特先生请喝茶。”

他锲而不舍,每次伺候我们用餐,他就使出牛皮糖功夫,死缠烂打,央求我写信给观光局。丽华大饭店新近开张。它既不是船屋,严格说也不是旅馆,因此它需要获得观光局某种形式的认可。我很乐意帮他们写一封推荐函。只是一想到邀请观光局长来喝茶,我就不免踌躇起来。亚齐兹和巴特先生(他总是躲藏在他那副眼镜背后,羞答答,笑吟吟的)却不了解我的苦衷,一个劲儿坚持要我写一封邀请函。于是,一天早晨,在巴特先生和“全克什米尔游船工人联合会”那位看得懂英文的秘书监视下,我写了一封信给马丹先生,邀请他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