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阶级(第4/14页)

“你今天早晨记下的那封信,在哪里啊?”

“还在奚雷拉尔那儿,长官。”

“昨天那封信,现在也还在奚雷拉尔那儿。我不是吩咐过你,从今天起,我向你口授的每一封信,你都得自己动手打出来吗?”

蓝纳士不吭声。

“那封信在哪里?”

“报告长官,那不是我的工作。”

马贺楚举起拳头,猛一敲桌子。“今天早晨,我们不是讲清楚了吗?”

蓝纳士也以为事情早已经讲清楚了。“长官,我是速记员,不是打字员。”

“蓝纳士,听着,我要向上面举报你抗命。”

“那是您的权利,长官。”

“别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不肯帮我打字,对不对?让我听你亲口说一次。你说:‘长官,我不愿意帮您打字。’”

“我是速记员,长官。”

马贺楚把蓝纳士打发出办公室,然后自己去见部门主管。长官让他在接待室等候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叫进去。这位老先生今天已经够累的了,但他还是打起精神,接见马贺楚。他知道,像马贺楚这种刚从欧洲回来的留学生,个性都有点毛躁,求好心切嘛。可是,在他这个部门,以前从没有人要求速记员打字呀。当然,从宽解释,速记员的职务或许也包括打字。但这样来定义打字员未免太宽泛了点儿。何况,这儿是印度。在这个国家,无论做什么事情,你都得考虑考虑对方的感受。

“报告长官,如果这真是您的看法,对不起,我只好把这桩案子呈报‘联邦公共服务委员会’,让他们来处理。我现在向您举报蓝纳士抗命,然后通过您,要求委员会对速记员的职务展开全面的调查和质询。”

主管叹了口气。马贺楚简直在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这小子偏要把事情闹大,也只好由他了。展开这样的一项调查,肯定会给他这个部门带来一大堆麻烦:成堆的文件、问询和报告。

“马贺楚,你就劝劝他吧。”

“请问长官,这就是您对这件事情的结论?”

“结论?”主管支支吾吾,“我的结论是……”

电话铃响了。主管伸出手来一把抓起电话,回头朝马贺楚笑了笑。马贺楚立刻起立,告退。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马贺楚发现蓝纳士并没遵照他的吩咐,把打好的信摆在他桌上,让他签名。他立刻按了按桌上的蜂音器,把蓝纳士召唤进来。蓝纳士应声出现在长官面前。他绷着脸,弓着腰,把拍纸簿紧紧搂在穿着蓝衬衫的胸前,眼睛只管瞪着脚上那双鞋子。这副恭顺严肃的德行却也遮掩不住他脸上流露出的那股得意和兴奋。原来,他已经知道马贺楚去见过主管,而且他也明白,主管根本不吃马贺楚那一套。他没受到任何惩处,连一句训斥也没有。

“蓝纳士,我现在向你口述一封信,记下来。”

蓝纳士打开拍纸簿,掏出钢笔,开始在画线纸上歪歪斜斜涂写起来。他越写心里越慌,背脊忍不住冒出冷汗。原来,马贺楚要他记下的这封信,是要求主管把他开除,罪名包括:抗命、未能胜任速记员的工作、顶撞上司。把一件事情记录在文件上,已经够严重的了,更糟的是,这封信会交到奚雷拉尔手里,让他用打字机打出来。蓝纳士这次肯定要受羞辱了。他咬紧牙关,强作镇定,把长官口授的信函一字一字记录下来,然后垂着头,等待长官开释。马贺楚终于把他打发出办公室。蓝纳士如逢大赦,立刻逃到主管那儿。他在接待室苦苦等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传唤进去见主管,但不一会儿,他就出来了。

那天下午五点钟,蓝纳士伸手敲了敲马贺楚办公室的门,然后恭恭敬敬站在门口,等待召唤。他手里捏着一沓打好的信函,哆哆嗦嗦,一个劲儿颤抖不停。马贺楚抬起头来,看见蓝纳士眼眶里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