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秦岭的忠诚 第九章 李平(第4/9页)

“明公既弘发赤德,居功阙伟;朝廷尊崇,益州率俾,万千之望,一系公身。弗如奏请今上,乞乘大辂,敬仰衮冕,收授九锡,分藩树屏;前袭周公德望,后格先帝夙愿。此三代令典,汉帝明制。明公脱误从此,则冠带莫不欢欣,匹夫莫不踊跃,民心可用,大计可图矣……”

李严凭着一口恶气奋笔疾书,明里这份书信极尽溢美之辞,实际上却是暗讽诸葛亮早已实权在握,不过只差九锡一个名分罢了。写完之后,他立刻把信封了,派人即刻送往诸葛亮府邸。一个月以后,诸葛亮回了一封信,信中痛斥李严有非分之想,国家大业未成岂可贪图富贵云云。

对此,李严只能认为诸葛亮没什么幽默感,不过他想到孔明看到这封信时那张尴尬的脸孔,就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其实他并不认为孔明会作权臣,不过是想借此嘲弄一下这个不大喜欢别人说闲话的丞相罢了……

……李平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无论如何,他心底还是很为这个恶作剧而感到得意,右手食指得意地在半空划了一个圈。他拂了拂宽大的袍袖,将碗口飞舞的几只小虫驱走,又端起碗来饮了一口;放下茶碗,李平脸上的笑容顿止,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痛心之事。屋内依然没有举烛,透入的月光将李平勾勒成一尊翁仲般的黑影。这黑影静静地怔了一阵,在黑暗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叹息听起来是那么的苍老,那么的无奈。

茶碗内的茶已去了半杯,水已已经半凉。该是添水的时候了,李平却无意如此,只是将身体向后倚到墙壁上,闭上眼睛,双手垂在膝前,似是疲惫不堪……

……建兴九年三月十五日,诸葛亮突然决定提前出兵北伐,在这之前他却在李平面前只字未提。李平和其他下级官员一样,一直到了最后一刻才被通知,结果只赶得上为诸葛丞相送行而已。

临走之前,诸葛亮只是用一些官样辞藻来勉励留守汉中的官员,却没有单独与李平说些什么,甚至连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都没有。好像李平并非一个相知多年的好友,而只是一名普通的官吏罢了。

对此李平没有发作,他返回南郑丞相府后,吩咐了几句粮草调度的事,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斟自饮。饮的不是茶,是酒,烈酒。自尊心极强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揪到大庭广众之中,然后被人狠抽耳光;堂堂的一个都乡侯假节前将军领中都护,被人硬生生从江州调来汉中为丞相府打杂,管的是区区粮草;他名义上仅次于诸葛丞相,实际上却连出兵决策都无法参与,只能像个傻瓜似的去送别。还有比这还要过分的羞辱吗?

“我也是托孤大臣,是先帝御口亲封的中都护!我们本该联合秉政,孔明,是你窃取了我的国家!”

李平在心里疯狂地呐喊,他甚至想把这种疯狂换成实际的冲动。但是他没有,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知道这样的冲动全无意义。他只是一碗又一碗地大口喝酒,让酒精烧灼自己的肺部和神经。在这疯狂的麻醉中,唯有一件事李平仍旧保持着清醒的认知:他与孔明之间的交情从此荡然无存了……

……杯中的水已尽,唯有几片褐色的茶叶残渣蜷缩在杯底,它们已被洗吮一空,就如同秋日落叶一般,精华殆尽,碗面恢复了清冷。李平将这碗喝了半宿的茶搁回到案几,倒空茶叶,爱惜地用一块丝绢把茶碗仔细擦拭过一遍。

接下来,他从茵毯上站起身,高高擎起茶碗朝地上摔下去。只听哗啦一声,茶碗化作数十片碎片,散落在青砖地面。李平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他已经作出了决定。

一片乌云悄然遮掩住了月亮,整个屋子里陷入了真正的黑暗。恰好在这时,另外一个人推门步入了房间,黑暗中的脸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