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法律和正义的赞扬,或曰:一个有关出生地和国籍的问题(第2/3页)

“在我父亲的故乡……”晚上,每当酒店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的时候,一聊起天来,纳西布总是要用这样一句话来作为他讲故事的开场白。

因为纳西布自己的故乡是伊列乌斯,一个令人愉快的滨海城市,周围都是可可种植园,土地十分肥沃,他是在这里长大成人的。纳西布的父亲和叔叔们学着阿什卡尔兄弟的样子,离开家首先来到这里,纳西布是后来同母亲和一个六岁的姐姐乘坐三等舱一起来的,当时他还不满四岁。他还能够朦朦胧胧地回忆起当时旅途中的一些情景,父亲先是在巴伊亚市等着他们,然后一家人就乘坐独木舟一起来到伊列乌斯。那时候,这里还没有停船的码头。纳西布恰恰回忆不起来叙利亚是个什么样子,他对于故土没有任何印象,他已经完全和新的祖国融为一体,完全成了一个巴西人,一个伊列乌斯人。对纳西布来说,仿佛从他乘船来到巴伊亚市、父亲泪流满面地吻着他的时候,他才开始来到人间。他们一到伊列乌斯,商人阿济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两个孩子领到伊塔布纳市(当时叫作塔博卡斯)老塞吉斯蒙多的公证事务所,把他们注册为巴西人。

办理加入巴西国籍的手续进行得很快,只要花上几千雷斯,令人尊敬的公证人塞吉斯蒙多就会把事情办得非常成功。塞吉斯蒙多没有盘剥他人的想法,收费十分低廉,这就使得所有的人都愿找他来办理入籍手续。他不仅使移民的子女,而且也使那些到巴西来谋生的移民本人都变成了真正的巴西公民,把既精致又有效的出生证明卖给他们。

在一次为争夺土地而进行的械斗中,公证事务所被纵火焚烧。放火人的目的是要把有关塞克罗·格朗德森林面积的字据及其他有关的契约付之一炬,这件事甚至在一本书里有过记载。所有的出生和死亡登记册都被烧掉了,数百名伊列乌斯人不得不重新登记注册。(那时候,伊塔布纳市还只是伊列乌斯下属的一个区。)这件事怨不得任何人,更怨不得老塞吉斯蒙多。登记册被烧掉了,但是有不少人可以作证,阿济兹和佐拉妮的两个孩子——纳西布和十分胆怯的萨尔玛——出生在该地的费拉达斯营地,在公证事务所被烧毁之前就已经在这里注册登记过。塞吉斯蒙多怎么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怀疑富有的庄园主若泽·安图内斯上校所讲的话,或是怀疑在银行里开有户头的布店老板法德尔所讲的话呢?怎么能够怀疑教堂圣器保管人博尼法西奥所讲的话呢?博尼法西奥总是在这种情况下充当可以信赖的证明人,以此来增加他那微薄的收入。又怎么能够怀疑一条腿的法比阿诺所讲的话呢?法比阿诺是从塞克罗·多·埃斯皮尼奥那个地区被赶出来的,他不单可以替人作证,为了谋生,他什么样的事情干不出来呢?

这些事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老塞吉斯蒙多早已离开了人世,死的时候受到了人们的普遍颂扬,至今大家还记得他葬礼的场景。所有的人都参加了葬礼,他早就没有什么仇人对头了,就连纵火烧他公证事务所的那些人也已不再是他的敌人了。

在他的坟墓前,演说家们发表了讲话,赞扬他的美德,把他说成是可尊敬的正义的公仆、后代人的楷模。

塞吉斯蒙多轻而易举地就把前来找他登记的所有儿童都注了册,使他们成为出生在巴西巴伊亚州伊列乌斯的人,就是对那些显然是在火灾以后很久才出生的人,他也没有去进行认真的调查。他不是对什么事情都怀疑的人,也不是形式主义者,况且,在伊列乌斯刚刚开始种植可可的那个时代,他也不可能这样做。当时,黑幕交易盛行,伪造契约、土地面积证明和抵押债权的事屡见不鲜,公证事务所和公证人在为砍伐森林和开辟可可园而进行的斗争中成了十分重要的工具。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去辨别一份文件的真伪呢?当一个孩子危险地生活在枪战之中,生活在一群群武装的雅贡索之间,生活在致人于死命的埋伏圈里,他又怎么可能去核实他的出生地点和精确日期这类吹毛求疵而在法律上又要求准确无误的细节呢?生命是美好的,又是变化无穷的,让老塞吉斯蒙多怎么去仔细考察出生地点的名称呢?登记注册的时候,一个巴西人出生在叙利亚的一个村庄还是在费拉达斯,在意大利的南方还是在皮兰吉,在葡萄牙的外山省还是在里约多布拉索,这在实际上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塞吉斯蒙多已经让划分土地的字据搞得焦头烂额了,他为什么还要给那些正直的公民制造麻烦呢?这些人只不过是为了履行法律手续才前来给自己的子女登记注册的。他轻易地就相信了那些和蔼可亲的移民所讲的话,收下他们送来的微薄礼品。总会有证明人陪着这些人来登记,这些证明人都是些可尊敬的人物,有些时候,他们说的话甚至比任何合法的文件都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