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妇(第3/7页)

“我丈夫回头问我说:‘惜官,你要来的时候,为什么不预先通知一声?是谁叫你来的?’我以为他见我以后,必定要对我说些温存的话,哪里想到反把我诘问起来!当时我把不平的情绪压下,赔笑回答他,说:‘唉,荫哥,你岂不知道我不会写字吗?咱们乡下那位写信的旺师常常给人家写别字,甚至把意思弄错了,因为这样,所以不敢央求他替我写。我又是决意要来找你的,不论迟早总得动身,又何必多费这番工夫呢?你不曾说过五六年后若不回去,我就可以来吗?’我丈夫说:‘吓!你自己倒会出主意。’他说完,就横横地走进屋里。

“我听他所说的话,简直和十年前是两个人。我也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是嫌我年长色衰呢,我觉得比那马来妇人还俊得多;是嫌我德行不好呢,我嫁他那么多年,事事承顺他,从不曾做过越出范围的事。荫哥给我这个闷葫芦,到现在我还猜不透。

“他把我安顿在楼下,七八天的工夫不到我屋里,也不和我说话。那马来妇人倒是很殷勤,走来对我说:‘荫哥这几天因为你的事情很不喜欢。你且宽怀,过几天他就不生气了。晚上有人请咱们去赴席,你且把衣服穿好,我和你一块儿去。’

“她这种甘美的语言,叫我把从前猜疑她的心思完全打消。我穿的是湖色布衣,和一条大红绉裙,她一见了,不由得笑起来。我觉得自己满身村气,心里也有一点惭愧。她说:‘不要紧,请咱们的不是唐山人,定然不注意你穿的是不是时新的样式。咱们就出门吧。’

“马车走了许久,穿过一丛椰林,才到那主人的门口。进门是一个很大的花园,我一面张望,一面随着她到客厅去。那里果然有很奇怪的筵席摆设着。一班女客都是马来人和印度人。她们在那里叽里咕噜地说说笑笑,我丈夫的马来妇人也撇下我去和她们谈话。不一会,她和一位妇人出去,我以为她们逛花园去了,所以不大理会。但过了许久的工夫,她们只是不回来,我心急起来,就向在座的女人说:‘和我来的那位妇人往哪里去?’她们虽能会意,然而所回答的话,我一句也懂不得。

“我坐在一个软垫上,心头跳动得很厉害。一个仆人拿了一壶水来,向我指着上面的筵席作势。我瞧见别人洗手,知道这是食前的规矩,也就把手洗了。她们让我入席,我也不知道哪里是我应当坐的地方,就顺着她们指定给我的坐位坐下。她们祷告以后,才用手向盘里取自己所要的食品。我头一次掬东西吃,一定是很不自然,她们又教我用指头的方法。我在那里,很怀疑我丈夫的马来妇人不在座,所以无心在筵席上张罗。

“筵席撤掉以后,一班客人都笑着向我亲了一下吻就散了。当时我也要跟她们出门,但那主妇叫我等一等。我和那主妇在屋里指手画脚做哑谈,正笑得不可开交,一位五十来岁的印度男子从外头进来。那主妇忙起身向他说了几句话,就和他一同坐下。我在一个生地方遇见生面的男子,自然羞缩到了不得。那男子走到我跟前说:‘喂,你已是我的人啦。我用钱买你。你住这里好。’他说的虽是唐话,但语格和腔调全是不对的。我听他说把我买过来,不由得恸哭起来。那主妇倒是在身边殷勤地安慰我。那时已是入亥时分,他们教我进里边睡,我只是和衣在厅边坐了一宿,哪里肯依他们的命令!

“先生,你听到这里必定要疑我为什么不死。唉!我当时也有这样的思想,但是他们守着我好像囚犯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在我身旁。久而久之,我的激烈的情绪过了,不但不愿死,而且要留着这条命往前瞧瞧我的命运到底是怎样的。

“买我的人是印度麻德拉斯的回教徒阿户耶。他是一个氆氇商,因为在新加坡发了财,要多娶一个姬妾回乡享福。偏是我的命运不好,趁着这机会就变成他的外国古董。我在新加坡住不上一个月,他就把我带到麻德拉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