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光

文/李七毛

一切解释不清的,都能用爱或者不爱来解释。

那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我清楚记得,大门响的时候,我还醒着。他大概也知道我醒着。吵了这一架,但凡有些心思的人,是不能安心睡去的。所以,他走出去的时候,没有刻意轻手轻脚,反而像是平常日子,急匆匆出门上班,或是去参加同事的聚餐。我认为,这是在向我宣战。侧身睡着,听着墙上的老摆钟“嗒嗒嗒”地响,我并没有应战。甚至他发动车子的时候,也没有下床光着脚走到窗口,撩开三天前我和他一起更换的素蓝色窗帘,看他如何离开。我猜测,他在上车前,肯定抬头看了窗口的。

我们的吵架,实在来得莫名其妙。坦白地说,是无理取闹,我无理取闹。他只是把咖啡洒在了桌子上,我从楼上下来,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长点心,喝咖啡咖啡洒,喝牛奶牛奶洒,吃面包面包屑掉一地,抽烟烟头总不丢进烟灰缸,就连洗澡的时候浴室门也不关,还洒一地的水。

他慢悠悠抽了一张餐巾纸,草草地擦了下桌子,然后淡淡地说,你又怎么了?是不是稿子又要修改?别老一副别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他们让你改肯定有他们的理由。一份工作而已嘛,别那么多计较。再说了,就那点钱,对于你来说,没必要闹着这份心去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注意力完全在他的游戏上。他这种事不关己,只是为了敷衍而敷衍的态度,让我心里的烦躁一瞬间达到了最大值。

于是,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再一次把写在剧本里的恶毒台词,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我将他的平板电脑,丢进了几近废弃的鱼塘里。

“你他妈就是一个疯子!”他指着我骂道,“你这性格,就跟你的名字一样生僻。”

凌巯,我的名字。很多人不识得这个字,于是这个字被归为了生僻字。很多人不识得我的性格,于是我被归为冷漠的怪胎。外人议论我的名字和我的人,我从未去计较。整天研究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对待自己,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徒增烦恼的事情,是对生活的亵渎。可他这么说我,我无法忍受。

不知道自己不到八十斤的身体哪里来的力气,我将他推出门,推过花园,推进了鱼塘。或许他是让我,或许他情愿自己被我推进鱼塘,也不愿意为那些说出口伤害了我的话而软下来,跟我说句抱歉。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事,不该搞成这个样子。可他没有。

我从二楼的窗口,看着他花了十分钟的时间从鱼塘里爬出来。我心里生出一丝心酸和内疚。跟他这么闹,虽说不是第一次,可我无非就是想达到一个目的而已。他躺在岸边,像一条泥鳅。我以为他会抓狂地冲着我大喊大叫,或者直接冲上来继续跟我吵架。他却没有。他坐了起来,靠着那棵桂花树,竟然玩起了游戏。是的,他找到了我丢进鱼塘里的平板电脑。开机的一瞬间,他笑了。我竟对他这样的态度,有些心动,亦有些心痛。

快十一点了,他才进屋,我已经躺下了。我听见他在楼下放水洗澡,开冰箱吃晚餐。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奶奶跟我说,鲶鱼是吃池塘里的垃圾长大的,甚至还有什么腐烂的动物尸体。是鲶鱼还是年鱼,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该说句对不起或者干脆等他服软的时候,他开着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离家后三天,我尝试联系过他。可电话关机了,他的朋友也不知道他的行踪。他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真是好笑,吵个架而已,这么久都还不回来。越想我越是觉得无法理解,他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什么。我甚至觉得,你一个大男人这样,才叫性格上生僻呢。试问哪个男人,能在被自己的女朋友扔进鱼塘后,没心没肺地找到被丢掉的平板电脑,坐在桂花树下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