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的使者(第2/5页)

人群汇聚的场所除了宾馆,还有剧场、百货店、医院、警察局、车站、机场、电视台、报社……。可这些地方的人总会在身份、时间或目的上存在着一些特点:

来医院的是病人,来警察局的则主要是罪犯或被害人,来百货店的是顾客,来车站机场的是旅客。另外,来警察局或是电视台、剧场、车站的人大多拥有这样那样的自我保护,而宾馆的客人却可以放松到一丝不挂的地步。客房是不设防的。

而且,宾馆承担了人类的一切生活时间:睡眠、起床、会议、各类集会、婚丧嫁娶、商务、娱乐乃至性生活。这种地方,在别处是找不到的。

再者,宾馆的员工对汇聚到此的人群不是俯瞰,而是向上的仰望。从这样的视角,可以窥见许多俯瞰时无法见到的人类弱点与私密之处。自从做了警卫之后,桐生看到了许多以前从未发现的人性侧面。

顾客对于宾馆员工几乎是毫不防备的。对于他们来说,员工就是这宾馆服务机能中的一个零件,并非是人。充其量不过是个拥有人类外形的服务零件。因此,他们常常会光着身子裹一条浴巾就站在服务生面前,也会当着服务员毫不掩饰地谈论秘密事务或是那些隐私。

宾馆员工对于在这里看到、听到、知道的一切,都必须贯彻“不看、不听、不说”的原则。桐生的工作单位——新宿大都会宾馆是东京都中心涌现的超高层宾馆之一。说是工作单位,桐生并不是正式员工。他只是个临时的合同工,应聘时,还隐瞒了以往的经历。选择这样一个各色人等汇聚的地方工作,的确可能碰上了解他过去的人,可警卫不像前台、客房服务这些岗位,很少有同客人直接接触的机会。

而且,那些知道他过去的人即便到了这里,也没人能想到桐生会在这里做警卫。身上的警卫制服成了他的掩护。只有一次,晚上巡逻时,他在电梯厅里和一个以往的同行擦身而过,可对方并没发现他。

桐生离开家人,抹掉过去,断绝了以往的一切关系,摇身成了一个宾馆警卫。这并不是告别过去,开始新的人生:他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动力,可又死不了,就这样苟且着。当一个宾馆警卫,过一天算一天吧。

四十五岁,虽然绝对说不上年轻,可作为一个男人还有足够的精力,但要说“苟且余生”却也太早了。夜班结束,自己所去的地方,没有人在等他。打开公寓房门,扑鼻而来的是凝固在混浊空气中的独身气息。那是由自己的体臭为中心构成的气味,那是一种荒凉冷清的气味。

昨晚上班前脱下的睡衣还是那样随意躺在地上。水槽里堆满没洗的餐具,垃圾筒已经满了。被褥从来就是那个样子,保持着桐生爬出来时的形状。枕边,脏兮兮的烟灰缸、啤酒罐、杂志、报纸、台灯、茶壶、纸巾之类散乱成一个扇形。

如果打开壁橱,里面堆满了脏衣服。实在不愿洗衣服,就把买来的内衣穿到不能再穿,扔进壁橱了事。万一忘了买新的,没得换了,就从壁橱里那堆脏内衣里刨出一件相对干净些的穿上。当上警卫快五年了。若再这样活下去,桐生觉得自己都快烂了。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和死亡都挺适合自己。

尽管冷清荒凉,比起以往的生活却是安定的。他得到了向往已久的安定生活,同时,也失去了此外的一切。

即便独占了幸福也毫无快乐可言。有了分享幸福的人,才能真正得到幸福。若无人分享,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有人分享时,抛弃了幸福,面对幸福时,再也无人分享。桐生体味着这莫大的讽刺。

然而,他发现,孤独一人日渐腐朽的生活,若习惯了,却也不坏。

桐生觉得自己似乎已在过去的日子里耗尽了所有的燃料。改变身份后,从未得到补充。没有激烈的燃烧,没有值得分享的幸福更没有分享的对象。可每一天,他都完成所有应该完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