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江湖依旧是我们的(第3/4页)

张志谦领着陆南才踏进公馆,坐在偏厅等候十来分钟,屏风后传来脚步声,两人连忙站起,依旧是一袭长衫的杜先生在屏风后面现身。跟两年前初见相比,杜月笙的腰背稍微弯曲,脸色却明亮有神,或许那时候刚来香港,诸事不惯,住定后,代表国民政府接应各路人马,俨然蒋委员长派遣的御史巡按,不再只是上海滩的江湖盟主,意气自是风发。更何况最近办妥“日汪密约”的大事,立了大功,心情特别爽朗。

杜月笙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张志谦用上海话对他说了两三分钟话,他边听边望向陆南才,眼神渐渐由宽容变为严厉,令陆南才不寒而栗。待张志谦说毕,杜月笙提了几个问题,张志谦频频点头说是,杜突然转脸盯住陆南才,问:“这有几分可靠?”

不妨有此一问,陆南才一时间答不上话,张志谦连忙安抚道:“南才,没关系的,杜先生问,你就答,有话直说,自己人,我们相信你,想多听你的判断。”因有杜月笙在,须顾及辈分,张志谦把“兄”字收回了。

陆南才深吸一口气,挺胸答道:“杜先生,弟子相信确有其事,这线索直接从香港政府的情报人员口中探取,得来不易,如果没信心,弟子切切不敢前来冒犯杜先生。”

杜月笙呷一口茶,没搭腔,半晌始道:“想不到你的消息比王新仁还灵通。拆!吃官粮的终究比不上混道上的!”

这虽是对陆南才的肯定,却令他半喜半忧。杜先生对荣记行不满意,说不定会向戴笠那边抱怨,戴笠必追究怪罪,稍稍消解了他曾被刘方威掴脑敲头的旧恨。但此事被王新仁得知,冒犯了荣记行,孙兴社从此行事必备受刁难。一得一失,孰轻孰重,一时之间也难定论。然而,转念一想,又马上释然。针无两头利,做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关键是付得起付不起,以及付出之后能够换来什么。对方若真要刁难孙兴社,也得付代价。万一孙兴社的弟兄不替他们尽力办事,杜先生和戴笠这边船来人往、烟货进出,能有这么顺利吗?刘方威两年前挥掌打他,今天陆南才始对他轻轻捅回一刀,算是走运,时辰到了,报应便来,没人会管你高不高兴。所以最重要是想办法让自己承受得起报应,先立于不败之地,其他管不了那么多,报就报吧,报完之后,老子仍然站在原地,你吹咩。

陆南才陷入沉思,杜先生忽又开腔,令他心头一紧。杜月笙道:“南才,你弟弟在广州很吃得开,跟日本人合作,办了不少赌馆,你准知道吧?”

“报告杜先生,弟子只是辗转听闻,没跟弟弟北风直接联络。”陆南才说的是真话。两年前收过陆北风的信,说什么“顺风而行”,话藏玄机,他已猜到几分,之后断了联系,因为彼此不愿牵累对方。

没通信,倒常有广州来港的人对他谈及万义堂,都说葛承坤有了个“黑汉”的滑稽外号。“汉”是汉奸,“黑”是洪门。这乱世,“汉子”辈出。日本鬼子占领南京和上海,先成立梁鸿志的维新政府,人们戏称“前汉”,相对于汪政权的“后汉”。在广东省内,汉奸群起,亦有不同名目的“汉”:许少荣自任汕头市长,在粤之东,故名“东汉”;区大庆控制西江,得名“西汉”;招桂章被日人招安为海军司令,但仅有几艘破船,出不得海,只在珠江河面游来划去,乃名“河汉”;罗赓嵩就任广州地方法院院长,被唤“罗汉”;另一些七老八十的教授风光万分地替日本人办事,称为“老汉”;汪精卫夫妇的广东亲戚在庇荫下做官,名唤“软汉”。至于做了汉奸却仍发不了财的倒霉鬼,则称“愚汉”。此汉彼汉,各领风骚,而陆北风是“黑汉”葛承坤的二把手,当然亦在“汉子”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