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龙(第4/6页)

陆北才问:“休息够了?”

阿娟没理会,扎起发髻,慢慢走到神案面前用火柴燃香,台上供奉观音菩萨、关公、王母娘娘、鲁班师傅,把案面挤满,是早午晚必做的功课。望着阿娟的背影,陆北才忽然觉得她就是自己,都是被刨坏了的木头,涌起冲动想把十三岁的遭遇告诉她,让她明白,她并不孤单。陆北才轻声道:“娟,其实……”

阿娟误以为他想安慰她,厉声喝道:“别说!什么都别说!”

“不!我要说!其实,我也曾……我也……”陆北才急了,一急更说不出话。

阿娟把手里的火柴盒啪声扔在神案上,没回头,只提高嗓门道:“陆——北——才!我告诉你,你敢对任何人说半句,老娘宰了你,把你像木头一样刨个精光!”

陆北才吓得闭嘴。阿娟转身到厨房煮粥,他埋头继续刨木,不谈自己,继续把自己的秘密锁在笼里。

此后两人都不提此事,但阿娟变成另一个人,那个夜晚的眼泪如洪水把记忆全部冲走,又或是洪水把她冲去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一切从头开始。阿娟的笑容多了,说话多了,晚上的需索竟亦更多,每隔两三天即恿掇陆北才爬到她身上,或索性自己骑到陆北才身上,主动摇晃,像一匹饿了很久很久的母狼,他是她的嘴中血肉。

初时陆北才尚觉刺激,也卖力回报,然而十回八次后,兴致渐失,甚至有点望床生畏,宁可借口赶工刨木,后来更说担心妨碍她睡觉,把器具挪到天井,一刨便是整夜,不肯回房。有几回阿娟竟然气冲冲地跑到天井把他硬拉回房间,二话不说,蹲下张嘴挑逗,他觉得她急色得滑稽,却也羡慕她的激情,那是一股阿娟无法抵挡的力量,他猜想,蹲在他面前的阿娟必是无比快乐。

阿娟的变化从眼睛开始。白天忙于家事厨事农事,像河石镇上所有妻子,可是到了夜间,眼睛一分一秒地变形,本已细长的双眼拉得更长,眼眶里,白的更白,黑的更黑,似是白纸黑字写着不可告人的期待,趁陆北才的爸妈不注意,向他飘来勾魂眼色,先如水珠,然后波浪渐兴,再来,是波涛汹涌,预告洪水即将滚滚来袭。到了床上,又是另一番巨浪滔天的狂暴景象,抱,捏,咬,抓,像猎食搏斗中的蜘蛛,生死一瞬,不留半分力气。为免传出声浪惹来讪笑,陆北才经常用手牢牢压住阿娟的嘴巴,她有时候从了,有时候将他的手扳开,狠狠瞪他,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有一回阿娟在他身下呻吟,似在讲话,他把耳朵贴到她嘴旁,听见的竟然是“爸爸……爸爸……爸爸……”陆北才愣住,不敢置信。爸爸?怎么可以呢?她不是恨他吗?到底是恨他还是要他?到底怎么回事?事后他想问阿娟,话到嘴边却打住,问不出来,他答应过不提半句,而即使问了,即使她肯答,亦不一定答得清楚。

为了满足阿娟,陆北才几乎把什么补品都往嘴里塞,牛鞭、猪腰、鸡子、生虾、鱼卵、韭菜、泥鳅,荤素无拘,不能说没有用,也不能说很有用,反正补品愈见效,她索求得愈多愈密,很快地,有用亦变没用。使陆北才垂头丧气的理由除了因为累,也因为痛。阿娟总爱在床上把他唤作爸爸,要他强奸她、凌虐她,阿娟用双脚把他夹紧,双手在他背上狠抓狠戮,也咬他的肩膀,咬至流血仍不松口。陆北才抗议无效,能避则避。

陆北才最后想出一个不得已的法子:他听城里人提过有一种东西叫作“不求人”,寡妇恩物,小小的一根木棍,打磨得浑圆光滑,让她们晚上在被窝里自己侍候自己,之后便睡得甜美。他不好意思到城里找这种木棍,干脆自制,木艺他拿手,难不倒他,很快做好了,低着头,塞到阿娟怀里。阿娟把小棍棍端在手上端详一会儿,明白了,马上破口大骂:“仆街!你当我是什么人!”边骂边把棍棍远远扔到地上,眼泪汩汩流下,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然而过不了三天,陆北才发现放在木柜里的小木棍曾被挪动,他故意不说破,阿娟纠缠他的次数果然自此减少,心知肚明,更不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