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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姓杜,我们就叫她银妮小姐。”经理说,“她是被高雄舞厅介绍来的,我们和她签了一年合同。”

“合同满了没有?”

“我知道了,”经理自作聪明地说,“你想请她去唱歌,是吗?合同还没满,钱倒都给她预支光了,我并不反对和她解除合同,只是她得先偿还欠的钱。”

“一共欠了多少?”

“大概一万元左右,要查一查才知道。”

纪远掏出了支票簿,说:

“你能去把她的合同和借据找出来吗?我要马上带她走,我希望没有什么牵缠。”

“呃,”经理呆住了,“那——那不大好办,她这样一走,临时没人接替……”

“在她借款之外,我另外赔偿你五千元,怎样?”

经理错愕地望着纪远,不知道这是哪儿跑来的“大头”。对于银妮,他们早就不满了,既不肯跟客人周旋,又不肯暴露色相,死死板板地唱她那几个“艺术歌曲”,天知道,到这儿来的客人还有什么艺术的?再加上她那份坏脾气,动不动就砸东西骂人。假若不是因为她欠了太多的钱,他们早就要请她走路了。现在,忽然从天上掉下来这样一个人,愿意为银妮清偿债务,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基于江湖义气,他又踌躇着说了句:

“这位小姐并不是很好惹的,纪先生和她交情很深吗?”

“你放心吧!”纪远微笑地说。

经理进去了。这儿,纪远再燃上一支烟,望着舞池中的人影。一支舞曲结束,灯光忽然亮了起来,纪远本能地一震,嘉龄出来了!嘉龄,不管她化作任何名字,纪远依旧认得出来。她不再是往日的那个小女孩了,纪远带着沉痛的心情,望着她那张脂粉堆积着的脸庞。才二十八岁,应该也不会如此憔悴呀!脂粉掩饰不住她的苍白,那职业化的笑容里,每个笑痕中仿佛都挤得出泪水来。一件敞胸的黑色洋装裹着她,那裸露的肩头应该不胜寒冷,消瘦得可以看出骨骼。怪不得经理说她不受欢迎,青春似乎对她特别吝啬,那张当年焕发的脸庞已换上了疲倦和苍凉,看不出丝毫的光彩。对满座的客人机械化地点了个头,她开始唱一支《绿岛小夜曲》。她什么都变了,只有歌喉依然圆润动听,婉转轻柔。纪远不禁听得呆住了。

一曲既终,场子里响起几声疏疏落落的掌声,不给人赞美的感觉,倒带着点讽剌的意味。经理走到纪远的身边,把嘉龄的合同和借据交给他,说:

“她还要唱一支歌,让她唱完吧!”

纪远点了点头,大略地看看那些数据,就签了一张数字很可观的支票给经理,说:

“我希望不再有什么麻烦。”

“哦,当然,当然,纪老板。”经理一迭连声地答应,把纪远不知当做哪家新开夜总会的老板了。

嘉龄又开始唱起一支歌来,纪远忍不住地大大震动了一下,那是一支熟悉的歌,他第一次听到它是在杜家的客厅里,也是嘉龄唱出来的。那时杜宅宾客盈门,觥筹交错,嘉龄尚不解人间哀愁,用天真的神情,唱出这支歌曲,和今日置身舞厅,苍凉地吐出那一个个的字,有多大的不同!他屏息敛气,听着嘉龄哀婉的歌声:

有一条小小的船,

漂泊过东南西北,西北东南。

盛载了多少憧憬,多少梦幻。

船儿美丽,梦儿旖旎,

穿过海洋,渡过河川,

来来往往无牵绊!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憧憬已渺,梦儿已残,

美丽的小船,

不复昔日的光辉灿烂。

经过风暴,涉过险滩,

盛满时光,载满苦难,

何时才能卸下这沉沉重担?

经年累月,漂泊流连,

白曰苦短,夜来苦寒,

何处是我避风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