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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文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虽然心中颇为恋恋,也不好说什么,那张光亮的脸孔一下子就暗淡了。可欣又给了他一个温柔和安慰的微笑,劝解似的说:

“晚上湘怡可能来看你,好好招待哟!”

“你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嘉文勉强地应了一句。

“得了,别买我的账,你受伤那天,别人亲自帮你包扎伤口,她见不得血,为了你还晕倒了呢!这份心意,你也得感激呀!”

“这件事你起码提了一百次了!”嘉文说。

“怕你忘了呀!”可欣说着,向门口走去。跨出房门,才又笑着回头抛下了一句:“明天见!”

医院外面,细雨绵绵密密地洒着,空气冷而凝重,街道在雨的洗涤下闪着亮光。暮色已经很浓,和蒙蒙的雨雾糅在一起。纪远和可欣沿着人行道,并肩向前面慢慢地走着。可欣有一把小小的黑色雨伞,纪远帮她拿着,雨伞偏向了可欣,他那宽阔的肩头,有一边仍然浴在雨雾里。

路很长,也很静。他们默默地迈着步子,谁都没有叫车的意思。雨滴在伞面上聚集,从伞檐上滚落,纷纷乱乱地迸跳,跌碎。纪远一只手握着伞,一只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嘴唇闭得很紧,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被雨雾封锁的街道,像在沉思着什么特别深奥而难解的问题。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可欣突然开了口,声音是轻轻的、柔柔的、不慌不忙的,仿佛想寻回一点什么,“据说,我母亲未嫁之前,家里非常富有,而嘉文的父亲却落魄不堪。我的外祖父收留了杜伯伯,给他受了教育,以后,他离开我外祖父的家,到上海去了。他在上海卷进了金融界,事业非常顺利,我外祖父却在几次金矿的投资中破了产,母亲嫁给父亲之后,生活更苦不堪言。等外祖父逝世,杜伯伯就写信给我父亲,要我们从北平到上海去,他可以帮我父亲找到工作。我们去了,那就是我第一次看到嘉文——我四岁,他六岁。”

雨无边无际地洒着,轻飘飘的,冷幽幽的。

“到上海之后,我们毗屋而居,我和嘉文成天在一块儿玩,扮家家、跳绳、踢毽子……杜伯伯常常含笑望着我们,对爸爸说:‘我们结成亲家吧!看他们不是标准的一对吗?’那时,爸爸在上海×大当讲师,我们的生活仍然很苦,杜伯伯时常接济我们。”

她垂下眼睛,望着地上水光中的倒影,继续说下去。

“抗日战争爆发,我们和杜伯伯一起迁往重庆,所有的旅费,也全是杜家资助。爸爸是个糊糊涂涂的书呆子,不大注意这些事情,妈妈总是于心不安。嘉文从小就死去了母亲,妈妈常把他当自己儿子一般,揽在怀里说:‘嘉文,给我做女婿吧!也等于是我的孩子了!’也常常对我说:‘可欣,好好和嘉文一起玩,一起做功课,我把你给杜家做媳妇吧!’于是我和嘉文背着人,总是亲亲热热的,像一对小情侣。在我心里,很小就知道这件事实,我终将属于嘉文。”

纪远的眼睛更深沉地注视着前方,默然地不发一语。

“由重庆而台湾,我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爸爸的事业有了发展,和杜伯伯却反而疏远了,但是,我和嘉文没有疏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感情也一块儿增长。他有了任何烦恼的事情,必定先跑来告诉我,我也一样。在我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就偷偷地吻过我,那是个美丽的黄昏……”她微笑了起来,笑容里竟莫名其妙地带着抹近乎凄凉的无奈,“是的,那是个美丽的黄昏,在他家的长廊下,他偷偷地吻我。我们紧张得牙齿碰了牙齿,谁都不知道接吻是怎么回事。但,却让我脸红心跳了好几天,我们悄悄地勾了小指头,发誓非卿不娶,非君莫嫁。他把棕榈树的叶子撕开,编成一枚小戒指送给我,告诉我,他用这枚小戒指,圈定了我的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