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夜 哭坟人的一夜(第3/8页)

经过八次专业的哭坟,宁小军双眼肿得像对小笼包。他就着冰冷的矿泉水,随便啃了两个包子,开车驶向冬至的最后一单,超铂金套餐的目的地。

手机导航显示,这个爱泉路在靠近海边的郊外。做职业哭坟人两年来,他跑遍了全城的所有基地,包括土葬、塔葬、树葬,乃至海葬的,周边许多城市的公墓也如数家珍。不过,今晚要去的爱泉公墓,宁小军却是闻所未闻。

晚上七点,他开着里程超过十万公里的奇瑞QQ,喷着黑烟来到寒风呼啸的海边。这个时间地点,南极般荒凉。四周萧瑟的树木,海边滩涂枯黄的芦苇丛,小时惊起迁徙的候鸟。

明明已到了爱泉路,地图显示这条路不到两公里,但他开车转了两个钟头,就是没找到爱泉公墓。

鬼打墙?

宁小军不信邪,否则,怎有胆量从事哭坟这门职业?他想是否要回去,就说找不到公墓,大不了退款就是。可这笔超铂金套餐的单子,会不会被打差评呢?真是头痛!何况那个神秘买家,他可是知道宁小军的名字和地址的,要是找上门来的话肿(怎)么办?

晚上九点,远光灯照亮的路边,突然出现一道大门。

宁小军急刹车,看到“爱泉公墓”。

终十找到了啊,看起来很后现代嘛,极简主义风格,跟本地流行的公墓完全不同。冬至夜,最后一单。他背着微型摄像机,往大门内张望,不用指望有人开门。晚上公墓都是闭门谢客,值班员要么睡觉,要么看电视打麻将。

他先在爱泉公墓门口自拍一张,显示准时到达。他找到旁边一棵枯树,好不容易爬上去,翻过了并不高的围墙。好在这个公墓没有养狗,否则被发现就惨了。他拿着手电往里照去,密密麻麻全是墓碑,这个规模和密度,可以在全中国名列前茅,怎会从没听说过呢?

宁小军走进墓碑群中,根据编号寻找1919号墓。这像到了茫茫坟海,冬至深夜,寒冷彻骨,手电照出一个个金属质感的墓碑。奇怪,这里的墓碑没有一块是石头的,全由不锈钢做成,那得花多少钱啊。看来葬的都是土豪。只是墓地的空间都很小,每个墓碑前只能容纳一个活人的站位。不过,这年头都是独生子女,不像过去扫墓一大家子,再过些年恐怕也就只有一两个人来了。

又找了不知多久,感觉快要被这些不锈钢坟墓吞没,他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墓碑背面的号码:1919。

哈,终于到了。

他在冰冷的空气中喘出一口热气,证明自己不是死人。转到墓碑正面,手电光圈习惯性对准照片,椭圆形相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宁小军怔住了。

他坐在坟墓前,有些褪色的彩照,死去女子的眼晴,有种特别的魔力……

不对,他认得她。

再看墓碑下面的文字,大部分被灰尘覆盖,依稀可见“聂青青”三字。

她的坟墓?她死了?怎么会呢?

检查墓碑后面的号码,没错。宁小军想不通,有人购买了冬至夜的超铂金套餐哭坟服务,却让他来为聂青青哭坟,这是——复仇?

她恨过我吗?

没有答案。

墓碑上的照片,妹纸(子)的脸,早已化为枯骨与幽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而这首苏轼的词,是他和她在高中最爱的。

宁小军从小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伟大的电影演员。注意,是演员,但不是明星。他可没有一张明星脸。而他最擅长的表演项目,既是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哭。

记忆中第一次哭,是在爸爸的葬礼上。年轻的妈妈抱着他哭,周围亲戚都说这母子太苦了,尤其小孩子。四岁的宁小军,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孤儿寡母,带孩子的妈妈,脾气自然不太好,没事总是打孩子出气。哭,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似乎每天不哭一场,就不好意思面对人民群众。考进初中的那年,多次相亲失败后的妈妈,终于如愿找到“真命天子”,正兴冲冲要再嫁,人家还承诺会给宁小军做个合格的继父。结果那男的是个骗子,把妈妈多年积蓄席卷一空。她说到了地狱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那个人。妈妈真的去了地狱,吞了几百片安眠药自杀了,是否在地下复仇成功就不知道了。宁小军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从爸爸的葬礼到妈妈的火化,之后每个清明、冬至、七月半、爸爸的忌日、妈妈的忌日,每年雷打不动的五次上坟……他一次都没错过,可以说,别人的童年是学校到家的两点一线,而宁小军是学校到家到墓地的三点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