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夜 珂赛特的眼泪石一夜(第7/12页)

于是,珂赛特的眼泪石,被人挂上淘宝,一夜之间,哄抢而空。

我仍然常去麻辣烫店,为她吃了快一年的地沟油,但见到她的机会却越来越少。珂赛特被老板娘藏了起来,毕竟是镇店之宝,岂能轻易示人?这姑娘要是被人拐了,损失可就大了。

深秋子夜,我失望地走出小店,经过澳门路与陕西北路转角,有人轻轻叫了声:“维克多!”

维克多是谁?我没有英文名字,从没人这么叫过我。

黑暗中站着一个小女孩,幽暗闪烁的目光,不用看脸就知道是她。

“珂赛特!”

“维克多!”

我想起来了,她为毛(为什么)要叫我这个名字,真让人承受不起。

“能陪我去塞纳河边走走吗?”

在她的世界里,上海的苏州河就是巴黎的塞纳河。我牵着小女孩冰冷的手,沿着陕西北路走去,直到秋风逼人的苏州河畔。

“看,今晚新桥上的马车不多。”

珂赛特是把江宁路桥看成巴黎新桥了吧。

“你看过《新桥恋人》吗?”

小女孩摇摇头,趴在苏州河的防汛墙上,低头看着黑夜里充满泥土味的河水,她说:“维克多,我是偷偷逃出来的。”

“你舅妈——不,是德纳第太太,成天把你关在他们家里?你妈妈知道吗?”

“维克多,你是说我妈妈芳汀?”珂赛特摇摇头,“你知道今年是哪一年?”

“二○○八年。”

“错了,一八二三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芳汀死了,冉阿让收养了珂赛特。”

“不会的,你妈妈没有消息吗?”

“她的坟正像她的床一样!”

我还记得《悲惨世界》里的这一句。

“维克多,你不觉得我很丑吗?”

“说什么呢?珂赛特!小女孩必须说自己漂亮。”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如果她心情愉悦一些,会显得好看些。可惜她总是愁眉苦脸,想是天天被逼掉眼泪的缘故。等到冬天,她的耳朵与手指,又会长起厚厚的冻疮。

“没有人会喜欢我的,维克多。”

“错了,我喜欢你啊。”

珂赛特露出成年女人的笑容,“你说谎,维克多,我在等待一个人。”

“冉阿让?”

“是啊,他一定会出现的。你知道吗?珂赛特喜欢过的第一个男人是谁?”

“马吕斯?”

“当然不是,他是冉阿让。”

看着苏州河对岸成群结队的高楼灯火,我沉默不语。眼皮底下,秋水深流。

珂赛特说:“我希望跟着冉阿让亡命天涯,然后再跟马吕斯结婚。”

“每个女孩都这么想吗?”

“不知道,但我想,我只是寄居在这里的客人,不知何时就会离开,明天?明年?长成大姑娘的那天?直到死了?鬼才知道。维克多,你带着我走吧。”

小女孩把头靠近我的肩膀,而我哆嗦了一下,后退两步。

“逃跑啊,带着我私奔,我们一起去滨海蒙特勒伊!去找我妈妈芳汀!”

滨海蒙特勒伊?那座十九世纪的法国工业革命重镇,便是而今的世界工厂与东莞式服务的城市吧。

“珂赛特,你才十二岁啊,胆子好大呢!”

“我不在乎,维克多,就算没有冉阿让,我也想离开这里。”

“维克多不是冉阿让——你不明白,冉阿让本就一无所有,而维克多还有很多很多牵挂。”

“对不起,我说了大实话,难道不是吗?乖,珂赛特,我送你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魂淡(浑蛋)!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她哭了。

黑夜里的眼泪石,挂在十二岁女孩的脸上,珍珠般熠熠生辉。

我想擦擦她的眼睛,女孩却说哪里来的风沙这么大。

好吧,这大晚上的,微风习习,空气清爽。珂赛特捧着两腮,接住几粒凝固的眼泪。她说这些小石头都很值钱,每向德纳第太太交出一粒,就会得到五十块钱奖励。所以,她还急着要把眼泪石收集好了带回去。但我明白,这些石头放到淘宝网上,每颗的价值至少要翻一百倍,颗粒大,成色好的,能卖到上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