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房东(第4/7页)

看完电影,老柴没按原先相约的那样,带小胡去他的住处。

小胡说:"还没看过你的新居呢?"老柴说:"新什么?都快两个月了。"小胡说:"两个月了也没请我去过。"老柴也纳闷,除小胡之外,他还有一个墨西哥女友,但他从没带她们到他排场、甚至颇雅致的地下室去。总是像今晚一样,在最后一刻他改了主意。

他对小胡叹口气:"以后吧。"

小胡说:"没他妈的以后了。"然后下车回她三人合租的房里去了。

老柴到家已是夜里两点,一辆车停在车房外的车道上。不是沃克太太的车,是辆深蓝的神气十足也雄性十足的。车房门打开,他仍然无法将车停进去。VOLVO盘踞得太蛮横了。老柴极爱惜自己的车,决不肯让它在路边停一夜。他想这VOLVO实在王八蛋,不禁朝那寒光逼人的车身踹了一脚。再想踹狠些,警报呜的一声钻出来。

老柴猛缩回身子,几家灯亮了。沃克太太卧室的灯也亮了,伸出一个头,并不是沃克太太。

"你是谁?"伸出头的男人问。

"我是沃克太太的"一急,老柴忘了房客的英文单词。

男人头缩回去。听一阵响动,他已从大门出来了。老柴马上用乱成疙瘩的英语解释了情形。

男人狐疑地:"我怎么可能堵了你的路呢?"

老柴不吱声,心里却抢白:还不是你急着进去风流,车也来不及停稳当了。

男人身上是一件女人浴袍,刚至大腿。领口露出那么多卷曲、浓密的毛。

老柴又想到那些内衣,柔细得似有若无,怎么禁得住这么个毛森森的家伙!

回到地下室,老柴坐在沙发上,也不开灯,身体或内心,不知哪里在作痛。

木楼梯上传来了对话。沃克太太细声细气在问事由,男人翁声翁气地解释。俩人笑。又是开冰箱,瓶盏相击的声音。楼梯顶端一团绒乎乎的光晕。老柴的眼睛下意识盯着它。光晕两头是两盏淡酒,酒杯上是两双传情、挑逗的眸子。接下去,接下去老柴闭上眼,把那团光晕关闭在知觉之外。

静了。老柴却能感觉静中那隐晦的声响。声响在钝钝地震着楼和老柴。

突然地,老柴跳起来。他从未见过自己如此愤怒,如此绝望。如此没有来由地愤怒和绝望。他几乎冲上楼,对楼上的人们喊:"请在楼梯上装一扇门!"

那是老柴一生中头一次失眠。

接踵而至的失眠之夜使老柴对自己不懂了。

他常看见那辆深蓝VOLVO泊在房子附近,有次竟停在本该属于租赁之内的后院。院子那么小,几棵旱芦苇被压倒了,白的芦絮涂了一地。然而,却能感觉到快乐和活泼起来的沃克太太。

深蓝VOLVO不再来了,消失得那样断然。老柴买了一些花籽,用了整整两个下午把它们种下去。这事他在交房钱时问过女邻居。

"你会种花?"

"我是搞园林设计的,在中国"

"棒极了,沃克太太一定高兴的!她说不定会付你一些钱!"

老柴紧张地笑笑,直说不要钱,不要钱。

老柴在点最后一撮花籽时,听见楼上什么轻轻一响,那是窗子被打开了。老柴脊梁一硬,四肢动作马上变得很夸张。沃克太太在那儿,看他,含着笑。老柴想,这时回头,便会和她照面,最自然不过了。但他对这个"自然"毫无把握。这些天他精神上对她一刻不放松的追踪、盘查,使他不可能不在对她的头一个笑中带出对她的态度。这态度便是对她的干涉。

就让她在那里看吧。她怪寂寞的,没蓝VOLVO了。她不会看多久的。果然,当老柴去引水浇花时,开着的窗口空了。

头一批花开了,老柴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带浅红唇膏印的杯子。这个浅红印痕非常完整,像个月牙儿。老柴想到沃克太太一定是看着花笑了,白瓷杯子上就印了这个笑。他拿起杯子,直等到下午四点——规定他可以上楼的时间,他才将它搁回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