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老去

春天真的来了,她缓慢而优雅,青翠而艳丽。桃杏满山,丝柳含烟,绿苔陌上,燕子西楼。这就是春,连风都是清凉洁净的,不染一丝尘埃。我是那位行走在光阴长廊的看客,为这繁花似锦的红尘倾心,不舍醒转。

《牡丹亭》有句吟:“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在你年轻时,光阴多情亦美丽,当年华老去,光阴无情亦冷漠。唯有那些戏剧中的人,留在书卷里,唱词中,不会老去。

每个人,在青春岁月里,都会筑一个优雅的梦。梦里有一处宁静而安适的居所,或倜傥少年,或如花美眷,无须华丽的生活,只过朴素的日子。彼此情深意长,爱得纯粹,亦彻底。两个人的世界,静好安然,世事无恙。

《倩女离魂》开篇写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休道黄金贵,安乐最值钱。”人生短如春梦,寒来暑往,转瞬即逝。你亦不过是个戏子,扮演了几个角色,演了几场爱恨,便被世人遗忘在陌生的角落,孤单终老。

一树梅花一溪月,一纸年华一光阴。世事沧桑,唯有唐宋诗词,永远那么风雅闲逸,不落俗流。原本我们都是品茶听戏的凡人,后来竟入了戏,亦抹上了油彩,投入情绪,装扮着别人的离合悲喜。

昨日去灵山请香,陌上已是百花争艳,春光无限。碧波万顷的太湖,看不到边际,偶有一叶扁舟,落于湖上,添了意境。想当年,范蠡和西施,择这吴越胜地,泛舟于太湖烟波,双宿双栖,细水长流,是一件多么浪漫亦幸福的事。

“苎萝山下,村舍多潇洒。问莺花肯嫌孤寡,一段娇羞,春风无那。趁晴明溪边浣纱,溪路沿流向若耶。春风处处放桃花,山深路僻无人问,谁道村西是妾家。奴家姓施,名夷光。”

她叫夷光,苎萝山下一位平凡的浣纱女,因了绝代姿色,成了吴王的宠妃。亦见证了那场吴越之争,看罢满目兴亡,最终与越国大夫范蠡隐居太湖,做了一个浣纱的老妪。她随着日出日落优雅地老去,依旧美丽,依旧倾城。

“看满目兴亡真惨凄,笑吴是何人越是谁?”历史的硝烟早已停息,那些荣辱兴废之事,成了渔樵闲话。浩淼深邃的太湖水,淹没了许多有情的过往,关于他们那些百转千回的故事,早已失去了原本的真相。

晨光稍稍侵黄盖,瑞雾霏霏著禁槐。

我与灵山大佛,亦有十年缘分。他依旧遥遥伫立于山峦之巅,淡看人间沧海桑田。而我还是那个凡人,在名利熙攘的世间,碌碌难脱。所能做的,只是每年上灵山,请香参拜。在菩提圣洁之地,与佛陀许下一段心愿,祈祷一份平安。

无论人间经历怎样的战乱、病痛、疾苦,佛永远端坐莲台,不落浮沉。今生既已为人,亦将从容地完成来到人间的使命,尝尽爱恨悲欢,再缓慢优雅地老去。来生做放生池中一朵莲,听僧佛讲经说法,普度众生。

那时年轻,不觉青春易逝,红颜易老。只想随自己心意,爱自己想爱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到后来,白发初生,竟生了迟暮之心,只愿守着安稳日子,让自己活得不要太仓促,太凌乱。有一天,就算老,亦要老得明净,老得波澜不惊。

我舍不得错过每一个春天,每一片风景,却舍得错过许多段情缘。人生萍水,缘起缘灭,再深刻的爱恋,最后都要道别。有些路,愿意独自一个人走下去,虽然孤单,却没有伤害,亦无纷扰。

一个人,在落花时节,流水窗前,薪火煮新茶,养几株植物,看着自己慢慢地老去。后来,关于我的消息,被以往的故人,渐渐遗忘。仿佛我从来没有出现过,不曾与任何人有过交集。始终是一个人,一杯茶,云淡风轻,淡漠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