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火(第2/3页)

我们来到当地的国家电视台办公室寻求帮助,办公室的墙上和写字桌上共有五幅沙阿像(王位上的沙阿、马背上的沙阿、沙阿和妻子、沙阿和孩子们,有彩色也有黑白),一位官员为我们疏通关节,好让我们次日可以留在拍摄现场。

于是乎我得以进入那座神庙,我也戴上了一顶小白帽,还脱了鞋(因为头发和鞋底是邪恶力量进入的通道,我们必须特别注意),但我还是觉得,那些我看见的东西离我很遥远。我离什么遥远呢?在这群阿胡拉·马兹达(第一位向印欧世界撩开面纱的神,被视为最高真理的神)的信徒中间,我到底在寻找什么?那位有着两只巨大翅膀的长胡子老人的剪影,出现在大流士的波斯波利斯宫殿的浮雕上,出现在简陋的现代设备上,出现在这间厅室的各个角落里,而它于我又意味着什么呢?这是一个线条简单的人像轮廓,留着长而卷的胡子,同样卷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圆礼帽,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圆环,腰间套着一个大圆环,从那里张开两只巨大的翅膀,既像鹰的翅膀,又像昆虫的鞘翅,或是闪电。如果我们把翅膀比作刚被发明出来的飞机的简陋机壳,老人就像是飞行员,上半身探在外面,下半身坐在机身里。人们很自然地会以为这就是阿胡拉·马兹达的形象,但我不能犯下这样的大错,因为我知道,一位无形、全能的神不能被赋予一个确切的形象(就好像阿胡拉·马兹达只是一种称呼,而非神的名字):这形象最多只能是从神身上发出的光,从天而降,洒在帝王的头上,或者是赋予帝王威严的天神原型。相反,我们只能相信神一直在我们头上,是可以被召唤的祝福,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总之,在这座挂着霓虹灯,摆着白色金属凳的神庙里,即便白衣祭司洋洋得意地在摄像机前举行仪式,阿胡拉·马兹达依旧离我们很遥远。神庙的墙上几乎没有装饰:只有一幅带有东方流行的石印油画风格的琐罗亚斯德肖像,一面镜子,一本日历,上面绘有长胡子老人的图案,以伊朗国旗的三色为底。

阿胡拉·马兹达唯一可能的形象就是火:火无形无止,它燃烧,它吞噬,它蔓延,它的火舌轻盈晃眼,下一秒就变了颜色:炭火缓慢的炙烤仿佛令火痛苦不已,它渐渐熄灭,隐藏在灰烬之下,突然某一刻,火又重新生起,扇动它尖细的翅膀,它就重新威猛起来,噌的一下子蹿成凶猛的烈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在炭盆中隐匿后又升起的火焰的光辉,看着那些向火祈祷着的男男女女,想象他们到底在以何种眼光看待这火,再无心思顾其他。他们是否和我一样被火吸引,生出畏惧之心?这是无疑的,火是朋友,是我们生存必不可少的条件,人的目光被火光所吸引,这吸引如此强烈,快过任何论据推理。它也在人的心里本能地激起一阵恐惧,火是敌人,是毁灭,是死亡。他们不得不屈从生老病死的沧海桑田,他们于是在火中看到了另一种不可调和的元素,一种绝对的存在方式,让人联想起理想中的纯净之概念。或许是因为人自信能主宰它,却永远不能触摸它?因为在它里面没有任何生命能存在?那些被生命排除在外的东西也如它一般纯净吗?还有那些摆脱任何肉体、躯壳、载体的东西呢?如果纯净就在火中,那火又该如何被净化呢?把它烧了?琐罗亚斯德教徒祈祷的对象是被放在火中的火吗?还是被另一火焰赋予生命的火焰?

火星不停地燃烧着,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那可燃物被它们吞噬又吞噬。苍穹里满是那些生了又灭的大炭火盆,从耀眼的超新星到红巨星,再渐渐地衰变为白矮星的残骸灰烬。就连地球也是一颗火球,地壳板块和大洋底部做着扩张运动。整个宇宙就是一个火场。当原子的檀香木料在群星的坩埚中燃烧殆尽之时,会发生什么呢?在人不可触碰的高温烈焰中,当灰烬中的灰烬灰飞烟灭的时候呢?当银河的大火只剩下暗黑的灰色旋涡的时候呢?我们又该如何设想一道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开始燃烧并且永不熄灭的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