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奇幻故事

三位钟表匠和三个机器人的冒险

人们常常会一股脑地投入他们热爱的事业,一心只为解决难题,从中享受欣喜和满足,心中再无其他杂念,最终在某一领域达成前人不敢想象的成就,并给后世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这种例子无论在艺术、诗歌、科学或者技术领域都比比皆是。兴趣向来都是文化背后强大的推动力。

人们早在18世纪就开始制造机器人了,它是工业革命的先声,而为这些复杂玩偶设计的机械方案也将被工业革命所攫取、利用。当然了,我们必须首先明确的是,机器人的制造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场游戏,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它实则是一种执念,一种造物之梦,一种将机械提升至人的层面的哲学挑战。而机器人由于其超理性和潜意识的元素,也向来是个颇受作家青睐的文学主题,从普希金(Pushkin)到坡(Poe)再到维利耶·德·利尔—阿达姆[69],无不拜倒在这个主题的裙下。

我的这些思绪都来自一本不同寻常的图文书《仿生人:著名的雅凯—德罗兹家族的机械奇观》(Androidi:Le meraviglie meccaniche dei celebri Jaquet-Droz,F.M.里奇出版社)。在18世纪,雅凯—德罗兹家族所在的纳沙泰尔不仅是钟表业的工艺之都,也是科学研究之都(参见费迪南·贝尔图的六卷本《钟表论》)。近来,纳沙泰尔博物馆经过细致的机械修复之后,让三个著名的机器人重焕新生,它们分别是“书写者”“绘图师”和“女琴师”,均由这一传统的大师雅凯—德罗兹父子以及J.-F.莱朔特(J.-F.Leschot)在两百多年前打造而成。

这本书的彩图极其详细地展示了三个“仿生人”的外部特征和内部机械结构;黑白图片记录下“书写者”和“绘图师”的作品,以及“女琴师”弹奏的乐谱,而文字内容则讲述了机械大师和他们的创造物的故事,其中的技术细节,以及近期的修复工作。(除此之外,他们还在这本图文书的套盒中附赠了一张唱片,记录下“女琴师”在修复前后所弹奏的曲目。)

为什么这样一本实事求是的技术图书,会在我身上引发如此不安的感受?这三个“仿生人”确然毫不避讳它们机械玩偶的外表,也不曾隐藏它们机械的本质。也许我们得回到波德莱尔论玩偶的文字或者克莱斯特[70]论提线木偶的诗歌,才能够理解机器人对于人类的无穷魅力。身披蕾丝衣袖和衣领、优雅而英勇的18世纪,以及寓意于百科全书、冷静而分析的18世纪,均以各自极端的形式在这些模型上得到了体现和强调。除此之外,“仿生人”这个名字也糅合了这两种意味,早在科幻小说出现之前便呼唤着这个题材,仿佛这些“仿生人”乃是人和机械之间的某个物种,或者某种我们可能从中辨认出自我的入侵种族。

在这三个“仿生人”中,“书写者”是看起来最不聪明的一个,却有着最为复杂的机械结构:他的手腕能够朝三个方向移动,它手中的鹅毛笔能够写出书法的线条和圆圈,会自己从墨水瓶里蘸墨水,也能像打字机一样换行;这台机械能够在写下句号之后停止运作。一系列凸轮也使得它能够写下字母表里的所有大小写字母,并根据程序组合出词句。

“绘图师”的表演从表面上看要相对华丽,但是他的机械结构却比“书写者”要简单许多。他的图库里共有四幅作品,与它诞生的时代有着紧密的关系:其中一幅是小狗,还有一幅则是路易十五的肖像。有一则传闻说,这台机器曾受命在路易十六和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面前表演,紧张的操作员声称“仿生人”将会画出一幅已故国王的肖像,可是他在设置机器时犯了错误,机器人缓缓地画出了一只小狗,“场面一度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