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3/10页)

思嘉呢,她看着那几个人抬着棺材勉强进了小门,来到墓地,她压根儿没有想到仪式之后会出什么麻烦。她心里十分沉重,觉得父亲这一入土,意味着她与往昔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之间的纽带又少了一条。

抬棺材的人终于把棺材放在墓穴旁,站在了一边,同时活动活动酸疼的手指。艾希礼、媚兰和威尔依次来到墓地,站在奥哈拉家三姐妹的身后,比较亲近的邻居挤了进来,其他的人站在砖墙外面。思嘉头一次和这些人见面,对这么多人来送葬有些惊讶,也很感动。交通不便,来的人就算很多了,总共大约有五六十人,有些人是远道而来的,思嘉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到消息,及进赶来的。有些是全家带着黑奴从琼斯博罗、费耶特维尔和洛夫乔伊赶来的。许多小农场主从河那边赶了很远的路来参加葬礼,在场的还有几个从山林的沼泽地来的穷苦人,沼泽地的男人都是细高个子,留着长胡子,身穿租毛外衣,头戴浣熊皮帽,长枪,随便挂在胳臂上,口里含着烟叶,他们的老婆也都来了。这些女人光着脚站在松软的红土地上,下嘴唇上沾满了烟末。她们头戴遮阳帽,脸色发暗,仿佛得了疟疾,但都是干干净净,浆过熨过的印花布衣服显得发亮。

左邻右舍是全体出动了,方丹老太太面容憔悴,脸色发黄,像是一只掉了毛的鸟,倚着手杖在那里站着,站在她身后的是萨利·芒罗·方丹和年轻的方丹小姐。她们小声恳求老太太。甚至拽她的裙子,想让她坐在矮墙上,可老太太就是不肯坐。老太太的丈夫,人们管他叫老大夫,没有在场,他已经在两个月之前去世了,那以后,许多生活的乐趣就从老太太的眼睛里消失了。凯瑟琳·卡尔弗特·希尔顿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这倒也合适,因为目前这场悲剧,她丈夫也是有责任的。她戴着一顶褪了色的遮阳帽,低垂着头,思嘉惊讶地到看凯瑟琳是细纱长裙上挂着油渍,手上长了黑斑,也不干净,指甲盖底下都是泥。如今的凯瑟琳已经失去了上流社会的风度。她穷了,不仅如此,她贫困潦倒、无精打采、邋邋遢遢,无可奈何地混日子。

“她不定哪一天就会嚼烟末了,说不定她已经嚼上了。”思嘉想到这里,感到惊恐不巡,“我的天哪!真是今非昔比啊!”

她打了一个冷战,赶忙把眼光从凯瑟琳身上移开,因为她意识到上流社会与穷百姓之间的距离是微乎其微的。

“我就是比别人能干,”思嘉这样想。她又想到南方投降以后,她和凯瑟琳是在同样的条件下干起来的,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心里感到一阵宽慰。

“我干得不错,”她一面想,一面仰起脸来,露出了微笑。

她这微笑只笑了一半便收敛起来,因为她注意到塔尔顿太太正瞪着大眼盯着她。塔尔顿太太眼圈都哭红了,她用责备的目光瞪了思嘉一眼以后,又把目光转到苏伦身上,她那异常愤怒的眼光说明苏伦要倒霉了。在她和她丈夫身后站着塔尔顿家的四个姑娘,她们的红头发对眼前这严肃的场合不是合适的,她们那红棕色的眼睛和欢蹦乱跳的小动物的眼睛一样,又精神,又让人害怕。

过了一会儿,艾希礼站出来,手里拿着卡琳的旧经书《忠诚福音》,这时大家都不再走动,帽子都摘了,两手交叉着,连裙子的啊啊声也听不见了。艾希礼低头站了一会儿,阳光照得他那一头金发闪闪发光。人群中间没有一丝声音,微风吹过木兰的枝叶发出的窃窃私语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远处一只模仿鸟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哀鸣,让人无法忍受。艾希礼开始读祈祷文,所有的人都低头听他用洪亮而有节奏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读那简短而庄重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