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拉山里(第3/3页)

过了一会,四面八方都传来男孩和女孩的呼喊,这是小学生们结伴上学去了。山路上,他们嘹亮的歌声扩散在浓雾中。

紧接着,山路上炸开鞭花,我听见牲口喘息、喷鼻、蹄踏和车轮转动的声音,喔,是一辆马车经过了。

在前面,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嚷起来:

“哎!巴图大爷,上哪儿去呀?”

“车上那么多牛皮、羊皮、绒毛呢!是送到供销社收购站去的吧?”

“巴图大爷,把我们捎上吧!捎到学校门口。”

“喂!坐好了!坐好了!驾!驾!”

车轮继续在雾中滚动。我仿佛看见一车的皮张,一车的孩子,前面端坐的巴图大爷捋着他稀疏的白胡子。

又过了一会,我听见附近的羊圈栅栏门咯吱一响,羊群骚动起来。有人在自言自语。那是奥托亨,这个勤劳的姑娘,每天清早就起身到羊圈里去。我想象,这时她正和平时一样,扎着白花的头巾,穿着墨绿的袍子,正蹲在那儿挤羊奶呢。果然,奶桶碰撞,还能听见羊奶在嘶嘶喷射。

一阵皮靴的橐橐,然后,一个浑厚、重浊的男性嗓门在说话:

“你好!奥托亨!”

“好!好!会计同志!”听那话音,这一声称呼多少含有玩笑的意味,我想,这时姑娘的嘴角怕正泛起一丝微笑。

“挤羊奶吗?”

“是呀!你看,羊奶多新鲜、多浓!就像今天的雾一样新鲜、一样浓。”

“这么大的雾,今天你还上山吗?”

“当然。再浓的雾也得上。山上的每块石头我都认得。你放心,不会掉到山沟里去的。”

沉默了片刻,会计同志问:

“你今年放的羊共接下多少羔?”

“嗨!不是已经统计过了吗?一百六十只怀胎母羊存活一百六十六只羊羔子。”

“啊!好满的膘呀!你真行!这些可以归入一类畜,这个,这个,也是一类畜……一类畜……一类畜……公社需要统计一下我们队里一类畜的数字,先从你这儿开始吧!一共有多少?……五只、六只、七只……”

大概会计同志在抓羊了,躁得羊不耐烦地大叫。忽然,他“哎呀”了一声,大概是哪只调皮的山羊用尖角顶撞了他,惹得奥托亨哈哈笑得喘不过气来。那么快乐、那么无邪、那么动人的笑声!恰似一只雾中掠过的唧唧鸟。

一串小铃铛撞击出的清脆的音乐吸引住我的注意力,那是蒙医高木扎布的毛驴呀!只有他的毛驴的颈脖间系着两只精致的小铃铛,快跑的时候,发出泉水那样美妙的声音。深山病家,只要听见铃铛响,便知道大夫来临而宽心了。现在,他匆匆忙忙到什么地方去呢?哪一家在焦急地等着他呢?可是,听,铃铛声哑了,有人在和大夫说话:

“高木扎布大夫!是到达拉盖去吗?”

“谁呀!呵!佳木苏书记!昨晚达拉盖的队长来告诉我,额尔登索大娘今天早晨要生产了。”

“我知道。我也到达拉盖去。听说他们今年打草任务完成得特别出色,我去开个会,总结一下经验。”

“来!骑上我的驴,它能驮起两个人。”

于是,铃铛又活泼起来了,向乌拉山的方向移动,最后,在我的耳边成为细微的悄语。

雾,还在飘流漶漫,恋恋地拥抱着山峰、牧村、草原……我倾听,倾听这雾中的音乐,在谱一支牧村晨曲。虽然在雾中,但是那明亮又光灿的新生活、新人物,在我的眼前却像图画一样地清晰。

图 戴敦邦

(原载196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