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史密斯谈革命失败(第2/3页)

我们收集小道消息和官方公告。非法的《时代》文学副刊用油印机印了三百份,我们两个人写,四个人散发,主要的读者是大学生。有几份还成功地传到穆斯林人手中。

我试图用几条假新闻振奋读者的士气。比如说,我们报道,知识分子改革委员会已经改组成为革命委员会,并且很快将与穆罕默德·斯坦雷的革命指挥部建立联系。不过这条消息里也有一部分是事实,那就是我们很想去到城外,因为当时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安全地藏身。

电台每隔一小时就宣布,在哪个地方,在哪个区里,有几个起义者投降自首,有几个“不得不就地正法”。晩上,则以胜利者的声音宣告:穆罕默德·斯坦雷在不久前的一场交战中被占领军活捉。

官方公告的内容,我们从越来越少露面的发报人嘴里也得到了证实。比如说,我们从他们那里得知,许多人在欧亚国部队指挥部门口排着长队,等着交出破旧的猎枪,换来一张豁免证书和几个可怜的肉罐头。听到这些令人沮丧的消息,我突然对民众萌生出憎恨,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当街暴打那些手无寸铁、抱头鼠窜的秘密警察 (这类行为实在令人厌恶! ),然而现在,暴力变成怯懦的苟且偷生。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赛麦。

“不要责怪民众!”他与我争辩,“他们又能怎么办?有谁能够保护他们免遭厄运? 他们只是想逃避灭顶之灾,只是出于本能,并不是受惑于某种理论。现在重要的不是进步和理想,而是如何能活下来,能不能领到肉罐头。”

发报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有一天凌晨,我独自留在藏身的公寓,赛麦只身出门,到航空工业大学分发新一期的《时代》文学副刊,据说在那里还有非法的革命分子。当然,也有可能他之所以出去,是为了最后再见女朋友一面。

后来,我在监狱里听说,赛麦在胜利大道撞见了欧亚国的巡逻队。“快点微笑!”对方命令。“冲你们微笑?你们这群畜生!”赛麦讥讽地冷笑说。自动手枪显示对方正在“微笑”。恼羞成怒的翻译官扑向赛麦,拔刀刺进赛麦的后背。一群微笑的市民冲了过来,护住尸体,并将最后一期《时代》文学副刊盖在他身上。

我等了赛麦两天,终于丧失了耐心。一个人在城里踯躅,我不敢回家。偶尓有熟人迎面走来,他们神色紧张地瞅了我一眼,立即绕道躲开了。满地都是撕碎的广告和成堆的垃圾,我磕磕绊绊地走到城市的另一端,来到我曾经的妻子凯瑟琳的住处。一个疯癫的主意闪过脑海,我上去找她,会怎么样? 出于某种原因,我觉得可以在她那里躲一会儿。她要是举报我该怎么办?唉,我懊丧地暗想,反正自由已经丧失了意义。他们肯定在通缉我,在她那里被逮捕,总比在街上被抓住好。

我跟她过了最后一个自由之夜。她一声不吭地让我进屋,但是不想跟我谈论政治。我们上床做爱是那么自然,全无条件,好像我们从来就没有彼此憎恨过一样。早上告别的时候,她送了我一条围巾。“外面很凉,” 她解释说,“晚上会更凉。”

后来,我再听说她是在监狱里。一个新来的犯人在庭院里放风时小声告诉我,凯瑟琳死了。10月的一天,她用链条将自己锁在白金汉宫的铁栏杆上,然后在身上浇了一罐汽油,点火自焚。等欧亚国士兵赶去灭火时已经晚了,不过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也无法遏止。那是从恐怖年代留给今天的信息:“老大哥万岁!消灭欧亚国侵略者!”

我漫无目标地在伦敦城里走到傍晚。我没有钱,没有家,也没有了朋友。我甚至想去占领军指挥部自首,就在这时,我发现有辆胜利牌轿车在跟踪我。一位戴着墨镜的金发女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跟两米之外的一个欧亚国军官说了句什么,好像是说:“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