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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许多小女孩一样,梅塞德丝从五岁起就可以跳弗拉门戈舞。在此之前,大人不允许她跳舞,人们认为儿童的骨头太过柔弱,无法适应沉重而剧烈的踏足动作。因此,很小的时候,她就偷偷爬上阁楼,在斜斜的屋顶下那片压抑的黑暗中挨着埃米利奥在地板上坐下,拍击手掌,跟上哥哥琴声的节奏,然后站起来,开始踏地、旋转。这时,埃米利奥甚至会睁开眼睛,表示不介意她陪在身边。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狂欢节。

这样的情景很常见:一些身高才及父亲膝盖的女孩,在本地的私人宴会中表演弗拉门戈舞。她们早熟的曼妙身姿堪称奇观,可以迅速吸引许多观众。虽然母亲总是担心她娇嫩的骨头受到伤害,但梅塞德丝可不是一个驯服的孩子。在那片小小的空间里,她学会了打响指、扭动身体、敲打响板。没有人教过她,她只是模仿曾经见过的那些舞者,学习她们傲慢的举止,观察她们的舞步,理解踏足的声响和舞姿中传达的愤怒。对她来说,尽管并没有吉卜赛人的血统,但一切似乎都自然而然。

孔查惊讶地发现,埃米利奥对梅塞德丝的出现并不恼火。有一天晚上,当孔查站在楼梯脚下倾听时,终于找到了原因。梅塞德丝为他的音乐增加了内容。她的足跟踏在木地板上的声响和双掌拍击的声音,为他的音乐赋予了节拍。

梅塞德丝双足快速踏步的声音,有时连大街上的行人也能听到。他们抬起头来,看看能否找到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像转银币一样快而流畅,像打响舌一样利落。

十二岁时,梅塞德丝显得更加健康有力,不出几年,她就会长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与母亲一样,她有一张心形的面孔,双颊和下巴上都有酒窝,眉脊下的凹陷开始变深。柔亮的黑发像波浪一样倾泻下来,流过背部,长得都可以坐在上面。

她最好的朋友帕吉塔·玛内罗住在阿尔拜辛区。她们两个经常一起坐在院子里,看玛内罗太太纺线织布。这个女人的手指从日出到日落从不曾停止。甚至在晚上,她的目光似乎也能穿破黑夜,在一点摇曳的烛光下继续编织小毛毯。这是一条艰难的谋生之道,却是她选择的路。她的丈夫五年前就去世了,她本来可以很轻松地走上街头,赚钱谋生,而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累断腰杆。她织毯的时候,两个女孩在她面前跳舞,她们的铁制鞋头不时钩住鹅卵石的圆形边缘。和梅塞德丝一样,帕吉塔也喜爱弗拉门戈,但她跳得磕磕绊绊,不如梅塞德丝那样流畅。

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梅塞德丝受到几位哥哥的溺爱,她简直被宠坏了。她似乎总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没有人敢惹她。她很容易生气。弗拉门戈舞者脸上的骄纵神情,她生来就有。

虽然国内并不总那么太平,但拉米雷斯一家对生活还算知足。孩子们都非常有个性,父母也赞赏他们这一点。但有时候,孩子们会甩上门,激烈地争吵。拉米雷斯夫妇只能无奈地哀叹。伊格纳西奥常常是惹麻烦的那个,他定要将哥哥或弟弟激怒才高兴。他喜欢挑衅总是温和而忍耐的大哥安东尼奥,喜欢和他摔跤,以证明自己力气更大。他最大的乐子莫过于刺激寡言的埃米利奥,逼他与自己打架。但伊格纳西奥从来不与梅塞德丝吵架。他取笑她,逗她,与她跳舞。只有她,才能化解几位哥哥之间不时升起的恶意。

从二十年代起,拉米雷斯一家的生活就称得上幸福美满了,但当第二共和国成立时,他们仍然欢欣鼓舞。西班牙仿佛刮起了一阵甜美的春风。有人找到了钥匙,将门打开,又将窗户推开。清新的空气流动起来,吹走尘埃,卷走蛛网。城里大多数人生活富足,但乡间却有很多人依旧过着拮据的生活。地主让佃农仅能维持在生存线上挣扎的生活,佃农得到的食物只够为他们提供仅有的体力,除了在土地上继续为地主干活,再也无力去做别的。埃尔巴瑞尔咖啡馆的一些顾客从外地而来,讲述了农民如何受苦受难的故事。孔查姐姐的一些亲戚就在这种残酷的统治之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