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星野送归车风前搔鬓 歌场寻俗客雾里看花(第4/7页)

有一天,秀姑又从沈家回来,对寿峰道:“你猜沈姑娘那个叔叔是谁吧?今天可让咱碰着了。瞧他那大年纪,可不说人话。”寿峰道:“据你看是个怎样的人?”秀姑哼了一声道:“他烧了灰,我也认识,不就是在天桥唱大鼓的沈三玄吗?”寿峰道:“不能吧!樊先生会和这种人结亲戚?”秀姑道:“一点也不会假。他今天回来,醉得像烂泥似的。他可不知道我在他们姑娘屋子里,一进门就骂上了。他说:‘姓樊的太不懂事,娘也有钱,女也有钱,怎么就不给我的钱!咱们姑娘吃他一点,喝他一点,就这样给他,没那么便宜事。他家在南方,知道他家里是怎么回事?咱们姑娘,说不定是给他做二房做三房,要不,他会找媳妇找到唱大鼓的家里来?既是那末着,咱们就得卖一注子钱。我沈三玄混了半辈子,找着有钱的主儿了,我还不应该捞几文吗?’她母女俩听了这话,真急了,都跑了出去说是有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客要什么紧!还能饿肚子不吃饭吗?她也要吃饭,咱们闹吃饭的事,就不算冲犯着她’。”

寿峰手上,正拿着三个小白铜球儿,挪搓着消遣,听了这话,三个铜球,在右掌心里,得儿丁当,得儿丁当,转着乱响。左手捏着一个大拳头举起来,瞪了眼对秀姑道:“这小子别撞着我!”秀姑笑道:“你干嘛对我生这么大气?我又没骂人。”寿峰这才把一只举了拳头的手,缓缓放下来,因问道:“后来他还说什么了?”秀姑道:“我瞧着她娘儿俩怪为难的,当时我就告辞回来了。我想这姑娘,一定是唱大鼓书的。她屋子里,都挂着月琴三弦子呢。”

寿峰听了,昂着头只管想,手心里三个白铜球,转得是更忙更响了。自言自语的道:“樊先生这人,我是知道的,倒不会知道什么贫贱富贵。可是不应该到唱大鼓书的里面去找人。再说,还是这位沈三玄的贤侄女。——这姑娘长得美不美呢?”秀姑道:“美是美极了。人是挺活泼,说话也挺伶俐。她把女学生的衣服一穿,真不会想到她是打天桥来的。”寿峰点点头道:“是了,算樊先生在草窠里捡到这样一颗夜明珠,怪不得再三的说让我给她们照应一点。大概也是怕会出什么毛病,所以一再的托着我,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既是这么着,我明天就去找沈三玄,教训他一顿。”秀姑道:“不是我说你,你心眼儿太直一点。随便怎么着,人家总是亲戚,你的言语又不会客气,把姓沈的得罪了,姓樊的未必会说你一声好儿。他又没做出对不住姓樊的什么事,不过言语重一点,你只当我没告诉你,就结了。”寿峰虽觉得女儿的话不错,但是心里头,总觉得好不舒服。

当天憋了一天的闷气,到了第二日,寿峰吃过午饭,实在憋不住了,身上揣了一些零钱,瞒着秀姑,就上天桥来。自己在各处露天街上,转了一周,那些唱大鼓的芦席棚里,都望了一望,并不见沈三玄。心想这要找到什么时候?便走到从前武术会喝水的那家“天一轩”茶馆子里来。只一进门,伙计先叫道:“关大叔!咱们短见,今天什么风吹了来?”寿峰道:“有事上天桥来找个人,顺便来瞧瞧朋友。”后面一些练把式的青年,都扔了家伙,全拥出来,将他围着坐在一张桌子上,又递烟,又倒茶,忙个不了。有的说:“难得大叔来的,今天给我们露一手,行不行?”寿峰道:“不行。我今儿要找一个人,这个人若找不着,什么事也干得无味。”大家知道他脾气,就问他要找谁?寿峰说是找沈三玄。有知道的,便道:“大叔!你这样一个好人,干嘛要找这种混蛋去?”寿峰道:“我就是为了他不成人,我才来找他的。”那人便问:“是在什么地方找他?”寿峰说是大鼓书棚。那人笑道:“现在不是从前的沈三玄了,他不靠卖手艺了。不过他倒常爱上落子馆找朋友,你要找他,倒不如上落子馆去瞧瞧。”寿峰听了这话,立刻站起来,对大家道:“咱们改日会。”说毕,就向外走。有人道:“你别忙呀,你知道上哪一家呢?我在‘群乐’门口,碰到过他两回,你上那儿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