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瓶

欲望的瓶子是最可怕的,是可伸缩的,随着拼命地追求而膨胀,永无止境;情爱的瓶子最脆弱,稍一挪动就碎成粉屑,还不断割伤自己。

宣州陆亘大夫,初问南泉禅师,就问一个艰深的问题:“古人瓶中养一鹅,鹅渐渐长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毁瓶,不得损鹅,和尚怎么生出得?”

南泉召曰:“大夫!”

陆应诺。

南泉曰:“出也。”

陆从此开解。

这个公案实在令人感动而有趣的,其实陆亘要问的不是鹅和瓶的问题,而是内在生命的问题,是佛性的问题。陆亘的话译成本意是:“有一古人身体里养一个佛性,佛性逐渐长大,却被身体障住了,现在既要佛性出来,又不伤身体,到底要怎么出来呢?”

南泉禅师没有回答问题,而召唤他的名字,陆亘答应了,禅师听到他的应诺就肯定地告诉他:你的鹅从瓶里出来了!你的佛性出来了。

这话是怎么说呢?南泉禅师所表达的,是佛性没有脱离现象而存在,而是真正的自我开展,是不被身体所拘限的,“出来吧!不要把自己钻进瓶子里!”

自性(即佛性)与自己的身体,其实是处在一种和谐的状态,而且可以没有内外之别,一个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自性,但不能因此说自性是不存在的。

“出来吧!不要把自己钻进瓶子里!”

这样的呼唤,是由于我们对人间世相的认识,正如我们钻进一个个大小不同的瓶子中,名的瓶子是腹大口小,不透明的,让许多人埋没一生,未见过自己真正的面目;利的瓶子是不收口的,底座机深,许多人一落下去,就永远爬不出来了;欲望的瓶子是最可怕的,是可伸缩的,随着拼命地追求而膨胀,永无止境;情爱的瓶子最脆弱,稍一挪动就碎成粉屑,还不断割伤自己……

所以,一个人要觉悟,不是要去想瓶子的问题,而是要看清瓶子终究是不存在的,山河大地,一声破碎,一个光明无染的人就破碎中升起。

再进一步说,其实没有破碎,也没有升起,而是原来就在那里,原来就进出自在、清净无染,原来我们的言谈举止无不是自性的展现。

我们现在回过身来,对镜叫自己的名字。

如果你能大声叫:“诺!”

知道镜子的你是脱瓶而出的鹅,那么你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