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海市蜃楼(第4/8页)

“他已经死了。”彼得斯说。

利玛斯的脸上似是露出了一丝羞愧的神情。

“他被枪杀的时候我在场,”他低声说,“在那之前,他的女人过来了。他把一切都告诉了那个女人—她知道他那该死组织的全部情况。他不出事才怪。”

“我们以后再谈柏林的事。先说这个。卡尔死了以后你飞回了伦敦。你剩下的职业生涯都是在伦敦度过的吗?”

“是的,尽管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你在伦敦做了什么工作?”

“在资金调配部,主要是监督特工的酬劳发放,为海外的秘密特工行动提供资金。是些小孩子都能干的工作,只要按指示签发汇票就行了。就是保密工作有点麻烦。”

“你们直接和那些特工联系吗?”

“那怎么可以。国外的‘线人’先提出资金要求,经上头批准后转给我们,再由我们进行支付。通常情况下,我们把钱汇到潜伏特工所在国家的一家外国银行,再由‘线人’提款后交给间谍。”

“间谍用什么标志?用假名?”

“用数字。圆场给他们都指定了代号,数字前面加一个字母。卡尔的代号是A-1。”

利玛斯出汗了。彼得斯冷静地看着他,像个职业赌徒打量着他的对手一样:利玛斯还有多少价值?什么能够使他屈服、害怕,什么能吸引他,什么是他所痛恨的。最重要的还是他知道些什么。他会不会把最有价值的情报放到最后说,等着卖个好价钱?不过彼得斯没有那样认为,他觉得利玛斯现在已经稳不住了。他是一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一个选择了背叛过去的人。对此,彼得斯并不觉得奇怪,他有这样的经验:他见过一夜之间完全改变信仰的人,见过经过内心挣扎背叛自己事业、家庭和祖国的人。那些人就算认为他们找到了新的信仰或希望,还是摆脱不了背叛行为给他们留下的阴影。而且他们中的一些人,即使费尽全力保守住了部分最高机密,他们还是会感受到背叛的耻辱。就像过去那些背叛基督教的人也不敢烧十字架一样,叛节者常常在主客观之间摇摆不定。而彼得斯作为经手人,必须在给予安抚的同时,摧毁叛节者的自尊心。他们双方对这种事都有清醒的认识,利玛斯也说过要和他公事公办,因为利玛斯的自尊心让他必须这么做。彼得斯也了解,利玛斯不会全说真话。他会有意地隐瞒一些情况,那也是一种欺骗。这都是他的自尊心或职业习惯在作祟。他必须让利玛斯把情报一点一点全提供出来,要让他知道,隐瞒情报会损害他自己的利益。利玛斯会有选择地提供情报,而彼得斯要的是毫无保留的坦白。利玛斯有能力预见彼得斯需要的情报内容,他有意隐瞒的一些细节,很可能对彼得斯来说就十分重要。在这场挑战中,彼得斯还要考虑到对手是酒鬼,因而更具有不确定性。

“我想,”他说,“我们应该更详细地谈谈你在柏林的工作情况,也就是从1951年5月到1961年3月的情况。再来一杯酒。”

利玛斯看着他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上。他注意到两个情况:彼得斯是左撇子,他点烟时又一次点的是靠香烟商标的那一端,这样香烟的商标会先被烧掉,这是利玛斯很欣赏的习惯。而这些都说明彼得斯和他一样,也曾做过秘密潜伏工作。

彼得斯的脸长得有些怪,脸色发灰,没什么表情。这种脸色应该是他早年革命时期坐牢造成的。那种特征一旦形成,到死也难以改变。彼得斯头上灰白的头发以后会变得全白,但他的脸色不会变。利玛斯有点想知道彼得斯的真实姓名和婚姻情况。在彼得斯身上有一种正统的气质,这是利玛斯所欣赏的。他的正气来自他的实力和自信。彼得斯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撒谎。他如果要撒谎的话,那也是经过算计并且必须要撒的谎,他不会像阿什那样说一些拙劣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