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波多里诺遇见尼塞塔·柯尼亚特(第2/8页)

尼塞塔和波多里诺面对面坐在一个位于塔楼上,三面都开了双扇窗的房间里。其中一扇窗对着金角湾以及佩拉海湾,遥望卡拉达塔高耸在市区破屋之间;从另外一边,可以看到港口运河汇入圣乔治湾;最后,第三扇窗子则面对西方,原本可以由此俯瞰整个君士坦丁堡,但是这一天早上,天际的柔和色彩完全被吞噬宫廷与教堂的大火所冒出的阵阵浓烟所覆盖。

这是过去九个月以来,这座城市遭受的第三次祝融之灾,第一次从布雷契耐一直到君士坦丁城墙,摧毁了商店和宫廷的仓库;第二次除了位于卫城脚下的热那亚区得以幸免之外,威尼斯人、阿玛尔菲人、比萨人和犹太人的货栈全部遭到吞噬;而第三次的火舌目前正到处蹿烧。

下面是一片名副其实的火海。倒地的柱廊、倾塌的宫殿、断裂的圆柱,火球纷纷脱离火场中心去摧残远处的房舍,烈焰再由肆意滋长炼狱的狂风吹返,回来吞噬原本幸存的一切。不知是因为破晓阳光造成的幻象,还是香料、木材,以及其他燃烧的材质,让天空里升起了颜色不一、只有底部仍因火光而呈一片淡红的浓密云朵。依据风吹的方向,城内不同的角落更传来阵阵肉豆蔻、桂皮、胡椒、番红花、黑芥或生姜的香味——全世界最美丽的城市不单只是燃烧,没错,其实更像是一个散发香味的火盆。

波多里诺转身背对第三面双扇窗,在晨曦与火光的双重映照下,他看起来像一个围着光晕的黑色阴影。尼塞塔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回想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从主的纪元一二○四年四月十四日的这个早晨开始——或依照拜占庭帝国惯用的计算方式,就是开天辟地之后的六七一二年——蛮族已经完全占领了君士坦丁堡足足两天。游行的时候盔甲与盾牌闪闪发亮的拜占庭大军,以及手持可怕双刃战斧、由英国和丹麦雇佣兵构成的皇家卫队,在周五时还勇敢地抵抗敌人,周一却因为敌人终于攻破城墙而节节败退。这一次的胜利来得突然,让赢家心生恐惧,预料援兵将至,所以利用晚上再次放火来隔离反抗军。但是周二早上,全城的人突然发现篡位者阿历克塞·杜卡·穆舒佛已经在前一天晚上逃到后方。遭到遗弃又溃不成军的市民,此刻纷纷破口诅咒他们直到前一天晚上还在歌功颂德,为他勒毙先帝而对他恭维称赞的篡位者。这些无所适从的人们(无耻,无耻,无耻,尼塞塔对这种无耻的降服悲叹不已)聚集在一起,各族群的主教、身着祭服的神父、口中喃喃求情的僧侣,就像他们投靠过去的主子一样,全部都准备投靠新的当权者。他们高高举着十字架与圣像——至少和他们的号叫、抱怨声一般高——去晋见征服者,希望能够哄骗说服他们。

真是疯狂,才会去祈求这些蛮族的怜悯,他们并不需要降民就可以实现酝酿了好几个月的梦想——摧毁全世界占地最辽阔、人口最稠密,也是最富裕最高贵的城市,然后瓜分洗劫它的财物。一大队哭哭啼啼的人群就这么出现在愤怒得紧皱眉头、刀刃仍沾满血迹、坐骑急躁蹬踢的异教徒面前,但是他们就当这些人群不存在一样,开始动手掠夺。

喔,耶稣基督,这真是我们的苦难和困境!但是为什么没有海上的大浪、昏暗或全蚀的太阳、红色的月晕、移动的星象来预示这一次的不幸呢?尼塞塔在周二的晚上如是哭述,他在这个曾经是罗马帝国首都的城市里移动迷失的脚步,一边躲避背叛的乌合之众,一边在不断冒出新火舌的房舍之间寻找出路。他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绝望,同时又担心这段时间内,这些恶棍会到他家去威胁他的家人。

最后,他因为不敢穿越竞技场和圣索菲亚教堂一带的花园和空旷地带,所以在黄昏的时刻跑向他看到大门敞开的教堂,认为蛮族应该不至于泼悍到闯进那里去亵渎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