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狂言(第2/8页)

“莫愁,是你吗……”他再次低喃道。

一阵铁器碰撞之声将他唤回。吱嘎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两个身影走了进来。为首一人魁梧高大,头戴垂缨冠,身穿赭色窄袖深衣,腰系带紫纹对龙袍带,目光如炬,正是楚王熊槐。

“屈原!见到大君还不行礼!”楚王身后的木易喝道,半是恼怒,半是焦急。

楚王瞟了木易一眼,着他噤声,随后转头看向屈原。

屈原依旧盘膝坐在草席上,静静地看着楚王。

两人相视片刻,楚王自身后取出一柄寒气森然的青铜剑,稍用力,便直直插在屈原的面前。

屈原看向那柄剑,只见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线锋,其最宽处约在离剑把半尺许,向后便呈弧线内收,至剑锋后内聚成尖锋,通体青寒。稍一用力,便没入地面寸许,足见锋利至削铁如泥,吹发可断。

“好剑!”屈原不禁由衷赞道。

楚王见他如此,点点头:“好胆量!”

他微微侧头,木易拍拍手,很快便有狱卒端来了一方小案,又整齐码上几道小菜、一樽冒着热气的酒,还有两只耳杯。

待狱卒全部退下后,木易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耳杯斟满,并将其中一杯恭敬地递到楚王手中。楚王接过后,也不看屈原,仰头便将杯中物饮尽,随后将耳杯掷在了案上。

木易立刻向外面使个眼色,很快便有狱卒小跑进来,拿一领簇新、散发清香的精编竹席展在案前,随后又在上面铺上一层朱红色、绣有经锦条花的软垫。

楚王盘膝坐下,拿起酒樽为自己斟满,举杯向屈原,但并未说什么。

屈原坦然一笑,执起自己的耳杯,向楚王朗声道:

“多谢大君为我送行!”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辛辣温热的酒气直冲脑门,他大喝一声:“痛快!”

楚王的唇角也微露出些弧度,他慢慢地又斟满了一杯……

二人便这样沉默地斟着,饮着,一樽酒未及变凉,已被饮尽。

“好酒!再来一壶!”屈原晃晃空了的酒樽,突然高声喊了起来。

楚王微笑。到底年少,屈原已是醉了。

一旁的木易见状,立刻又着人烫了一樽送进来。他亲手端至案前,为二人斟满。

楚王手中把玩着一块精巧的薄胎玉佩,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你,很欣赏无明?”

屈原饮尽杯中酒,沉默半晌后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苦笑道:“交浅言深罢了。”

楚王眼中似有蔑意:“愚也!”

屈原并不恼,点点头:“确是,两个愚人才会行至如此田地。”

楚王挑眉问道:“此言却是认罪了吗?”

屈原听得“认罪”二字,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朗朗,贯穿狱所。

木易恼怒,欲上前喝骂阻止,却被楚王一个眼色压了下来。

屈原笑声渐歇,慨然正色道:“灵均有罪,罪在只知舞文弄墨,不解苍生何往;灵均有罪,罪在无益于社稷民生,无功于疆场天地;灵均有罪,罪在拖累父母至亲,罪在攸关大君安危。”

他停下来歇了歇,目光突然变得有些痛楚。“无明亦有罪……”屈原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罪在身为其父之子、其国之民!无明有罪,罪在忠肝义胆,丹心赤忱!无明有罪,罪在生而为人,而非草芥木石!”

“放肆!”楚王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身来,将整个小案掀翻在地,手指着屈原气得讲不出话来。

木易见状,内心暗叫不妙,慌忙抢上前来说和:“大君息怒,息怒!切莫让这番醉话气伤了身!”又立刻转头怒斥道,“屈世子是糊涂了吗?几杯黄汤下去,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还不快向大君请罪!”

然而屈原却毫不领情:“糊涂了?原也许不谙治国之道,可楚越两国的万千百姓与将士皆同我一般,只盼有个宽厚仁和的王能庇护他们周全安康。如今天下昭昭,皆知我大楚举兵犯越,攻城略地之余,赤地千里,血流成河。当日祭祀高台上,无明为报家国之仇越众刺王,其绝望仇恨人人得见。大君的权谋远见泱泱万民未必能领悟十中之一,而那无明之忠孝激烈却是乡野最愚钝的莽夫也能够感同身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