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梦录(第2/9页)

夜里,吴晓强哪能睡得着?他设想了三种可能性。第一,世界上大概真的有鬼。第二,这是哪个坏小子的恶作剧。但这两种都没有任何逻辑根据。那么第三种,莫不是她?

她是去年夏天发现吴晓强与韦云香的情书的,于是便带上结婚证书,连夜从清华跑来北大。把吴晓强叫到湖边,说给他一次回心转意的机会。因为两个人好了五年,共同考了三年大学。最后一次根本都不指望了,高考前悄悄领了结婚执照。没想到喜气一冲,两人分别考人了北大、清华。吴晓强曾温柔地威胁她说,假如她变了心,他就把结婚证交给她的学校,宁可两人都被退回。可现在轮到她来下最后通牒了。吴晓强想抢过结婚证,她拼命不给。两人挣扭着落人水中,吴晓强一拉一推,终于得了手。远处有人闻声而来,吴晓强慌忙逃走,过了几天,他听说清华有个女生跳湖自杀了。

莫不是她没死?

吱——门开了。

刘沛阳自从去年失了恋,就成心不打算好好活了。开头想去碰死在蔡元培铜像上,可白天那地儿狗男女太多,深夜又阴风惨惨,怪吓人的,所以一连两个礼拜都没机会下手。最后一想,反正我是决心一死了,只怪天时地利不好,就算我已然死了吧,留着这具活尸首,替我那屈死的灵魂伸点冤。

从此刘沛阳活得煞是潇洒自在。打图书馆借来的每本书,他必要配上几幅美人出浴图。在食堂挤着买扒肘条时,经常顺手把鼻涕之类抹在前面女生的背上。最近又构思出一种新的消遣:夜里披上黑衣服出去吓人玩。

一个人越是胆小,他从别人的惊恐中所得到的快感就越大。刘沛阳头一宿是趴在斯诺墓后面,听前边石凳上那一对宝贝儿正情酣意浓时,先用石块敲了下墓碑,然后就把那黑盔黑甲的身躯庄严肃穆地从碑后面“长”了出来。那女孩子本来就处于缺氧状态,一眼看见这个魔鬼,当场断气儿。幸亏那男生是个杀猪的后代,抱起玉体便跑,好容易三吹两挺把女孩子弄活了,他自己又昏过去了。

在斯诺墓一带玩了几番,伤风感冒了,而且自己也有点害怕起来。刘沛阳又改在宿舍楼里进行。不少男生宿舍夜里都忘了插上门,刘沛阳就带上手电溜进去,不偷也不抢,先连问三声XXX在吗?然后拉开门那边的帐子,用手一推,等睡者一睁眼,他就把手电竖在自己下巴底下往上一照,回身便走。每夜玩一个。这天他正琢磨夜里该到别的宿舍楼去玩玩了,生物系的“麻友”吴晓强来找他,说跟同宿舍的吵了架,想跟他换睡两晚,刘沛阳求之不得,一口答应了。

半夜一熄灯,刘沛阳蒙头便睡。到了后半夜两点半,他凭着职业习惯准时醒来准备工作。顶盔贯甲,罩袍束带,一切结束停当。操起手电,蹑步摸到门边,伸手刚要拉门……吱——,门自动开了!

一霎时万籁俱寂。刘沛阳疑心自己打开了一面大魔镜,他看见门外立着一尊同自己一样的黑夜人,只是手里没有电筒,尤其可怖的是,脸上没有五官,只是一团灰蓝色的肉在黑暗中闪出微光。刘沛阳的双腿变成化石,仿佛李鬼遇见了李逵。那人也静立着,双方似乎都不敢动一动而又唯恐对方动。一个世纪过去了,刘沛阳的双腿开始风化,眼看就再也支持不住了。突然那人抬起一条黑臂,伸过来。刘沛阳舌头一短,肚皮贴到后腰上。那条黑臂没有碰他,而是吱的一声,把门拉上了。

刘沛阳呆立许久,慢慢找回了自我。脱去鬼服,把自己装进被窝。窗外隐隐传来五道口火车的长鸣。刘沛阳想,这一定是上帝给我敲的警钟,是对我一年来恶行的惩罚,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上帝以我之道还治我身。我现在就像那魔镜里的我一样,没有五官,没有血气,没有人气,我是真正死去了,像一具活尸首。就为了一个女孩子,把自己折磨到这步下流无耻,毫无人味的鬼境地,我真是太愚昧了……也好,就算是到地狱里走了一遭吧。从明天起,我要洗手自新,重造一个纯洁健美的刘沛阳!天下的好姑娘,多的是。只是今夜的事真出奇,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