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张福娘一心贞守 朱天锡万里符名(第2/6页)

过了几月,生了一子,遂到库中借此银盒,照依妇人所言,用魏十二家旧衣衬在底下,把所生儿子眠在盒子中间。将有一个时辰,才抱他出来,取小名做蒙住。看那盒子底下,镌得有字,乃是宣和庚子年制。想起妇人在睢阳说话的时节,那盒子还未曾造起,不知为何他先知道了。这儿子后名孝韪,字正甫,官到兵部侍郎,果然大贵。高髻妇人之言,无一不验,真是数已前定。并那件物事,世间还不曾有,那贵人已该在这里头眠一会,魇样得长成,说过在那里了,可不奇么?

而今说一个人在万里之外,两不相知,这边预取下的名字,与那边原取下的竟自相同。这个定数,还更奇哩。要知端的,先听小子四句口号:

有母将雏横遣离,谁知万里遇还时。

试看两地名相合,始信当年天赐儿。

这回书也是说宋朝苏州一个官人,姓朱字景先,单讳一个铨字。淳熙丙申年间,主管四川茶马使,有个公子名逊,年已二十岁。聘下妻室范氏,是苏州大家,未曾娶得过门,随父往任。那公子青春正当强盛,衙门独处无聊,欲念如火,按纳不下。央人对父亲朱景先说要先娶一妾,以侍枕席。景先道:“男子未娶妻,先娶妾,有此礼否?”公子道:“固无此礼,而今客居数千里之外,只得反经行权,目下图个伴寂寥之计。他日娶了正妻,遣还了他,亦无不可。”景先道“这个也使得。只恐他日溺于情爱,要遣就烦难了。”公子道:“说过了话,男子汉做事,一刀两段,有何烦难!”景先许允。公子遂托衙门中一个健捕胡鸿出外访寻。胡鸿访得成都张姓家里,有一女子名曰福娘,姿容美丽,性格温柔。来与公子说了,将着财礼银五十两,取将过来为妾。福娘与公子年纪相仿,正是少女少郎,其乐难当。两情欢爱,如胶似膝。

过了一年,不想苏州范家见女儿长成,女婿远方随任,未有还期,恐怕担阁了两下青春,一面整办妆奁,父亲范翁亲自伴送到任上成亲。将入四川境中,先着人传信到朱家衙内,已知朱公子一年之前,娶得有妾,便留住行李不行,写书去与亲家道:“先妻后妾,世所恒有。妻未成婚,妾已入室,其义何在?今小女于归戒途,吉礼将成,必去骈枝,始谐连理。此白。”看官听说这个先妾后妻果不是正理,然男子有妾亦是常事。今日既已娶在室中了,只合讲明了嫡庶之分,不得以先后至有僭越,便可相安,才是处分得妥的。争奈人家女子,无有不妒,只一句有妾即已不相应了。必是逐得去,方拔了眼中之钉。与他商量,岂能相容?做父亲的有大见识,当以正言劝勉,说媵妾虽贱,也是良家儿女,既已以身事夫,便亦是终身事体,如何可轻说一个去他?使他别嫁,亦非正道。到此地位,只该大度含容,和气相与,等人颂一个贤惠,他自然做小伏低,有何不可?若父亲肯如此说,那未婚女子虽怎生嫉妒,也不好渗渗癞癞,就放出手段要长要短的。当得人家父亲护着女儿,不晓得调停为上,正要帮他立出界墙来,那管这一家增了好些难处的事?只这一封书去,有分交:锦窝爱妾,一朝剑析延津,远道孤儿,万里珠还合浦。正是: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千里能相会。

朱景先接了范家之书,对公子说道:“我前日曾说过的,今日你岳父以书相责,原说他不过。他说必先遣妾,然后成婚,你妻已送在境上,讨了回话然后前进,这也不得不从他了。”公子心里委是不舍得张福娘,然前日娶妾时,原说过了娶妻遣还的话;今日父亲又如此说,丈人又立等回头,若不遣妾,便成亲不得。真也是左难右难,眼泪从肚子里落下来,只得把这些话与张福娘说了。张福娘道:“当初不要我时,凭得你家。今既娶了进门,我没有得罪,须赶我去不得。便做讨大娘来时,我只是尽礼奉事他罢了,何必要得我去?”公子道:“我怎么舍得你?只是当初娶你时节,原对爹爹说过,待成正婚之日,先行送还。今爹爹把前言责我,范家丈人又带了女儿住在境上,要等了你去然后把女儿过门。我也处在两难之地,没奈何了。”张福娘道:“妾乃是贱辈,唯君家张主。君家既要遣去,岂可强住以阻大娘之来?但妾身有件不得已事,要去也去不得了。”公子道:“有甚不得已事?”张福娘道:“妾身上已怀得有孕,此须是君家骨血。妾若回去了,他日生出儿女来,到底是朱家之人,难道又好那里去得不成?把似他日在家守着,何如今日不去的是。”公子道:“你若不去,范家不肯成婚,可不担阁了一生婚姻正事?就强得他肯了,进门以后必是没有好气,相待得你刻薄起来,反为不美。不知权避了出去,等我成亲过了,慢慢看个机会劝转了他,接你来同处,方得无碍。”张福娘没奈何,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