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贾廉访赝行府牒 商功父阴摄江巡(第4/6页)

府里大守见说其事,也自吃惊,取这纸公牒去看,明知是假造的,只不知奸人是那个。当下出了一纸文书给与缉捕使臣,命商家出五十贯当官赏钱,要缉捕那作不是的。访了多时,并无一些影响。商家吃这一闪,差不多失了万金东西,家事自此消乏了。商妾与商小姐但一说着,便相对痛哭不住。贾成之见丈人家里零替如此,又且妻子时常悲哀,心里甚是怜惜,认做自家身上事,到处出力,不在话下。

谁知这赚去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眼前。看官你道赚去商家物事的,和是那个?真个是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原来就是贾廉访。这老儿晓得商家有资财,又是孤儿寡妇,可以欺骗。其家金银什物多曾经媳妇商小姐盘验,儿子贾成之透明知道。因商小姐带回账目一本,贾成之有时拿出来看,夸说妻家富饶。被廉访留心,接过手去,逐项记着。贾成之一时无心,难道有甚么疑忌老子不成?岂知利动人心,廉访就生出一个计较,假着府里关文,着人到商家设骗。商家见所借之物,多是家中有的,不好推掉。又兼差当值的来,就问着这个日里鬼,怎不信了?此时商家决不疑心到亲家身上,就是贾成之夫妻二人,也只说是甚么神棍弄了去,神仙也不诓是自家老子。所以诺多时缉捕人那里访查得出?说话的,依你说,而今为何知道了?看官听说,天下事欲人不知,除非莫为。

廉访拐了这主横财到手,有些毛病出来。俗语道:“偷得爷钱没使处。”心心念念要拿出来兑换钱钞使用。争奈多是见成器皿,若拿出来怕人认得,只得把几件来熔化。又不好托得人,便烧炽了炭,亲自坯销。销开了却没处倾成锭子,他心生一计,将毛竹截了一段小管,将所销之银倾将下去,却成一个圆饼,将到铺中兑换钱钞。铺中看见廉访家里近日使的多是这竹节银,再无第二样。便有时零錾了将出来,那圆处也还看得出。心里疑惑,问那家人道:“宅上银两,为何却一色用竹筒铸的?是怎么说?”家人道:我家廉访手自坯销,再不托人的。不知为着甚缘故。”三三两两传将开去,道贾家用竹筒倾银用,煞是古怪。就有人猜到商家失物这件事上去,却是他两家儿女至亲,谁来执证?不过这些人费得些口舌。有的道:“他们只当一家,那有此事。”有的道:“官宦人家,怕不会唤银匠倾销物件,却自家动手?必是碍人眼目的,出不得手,所以如此。况且平日不曾见他这等的,必然蹊跷。”也只是如此疑猜,没人凿凿说得是不是。至于商家,连疑心也不当人子,只好含辛忍苦,自己懊悔怨恨,没个处法。缉捕使臣等听得这话,传在耳朵里,也只好笑笑,谁敢向他家道个不字?这件事只索付之东流了。

只可笑贾廉访堂堂官长,却做那贼的一般的事,曾记得无名子有诗云:

解贼一金并一鼓,迎官两鼓一声锣。

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

又剧贼郑广受了招安,得了官位,曾因官员每做诗,他也口吟一首云:

郑广有诗献众官,众官与广一般般。

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

今日贾廉访所为,正似此二诗所言“官人与贼不争多”、“做官却做贼”了。却又施在至亲面上,欺孤骗寡,尤为可恨!若如此留得东西与子孙受用,便是天没眼睛。看官不要性急,且看后来报应。

果然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二十年。贾廉访已经身故,贾成之得了出身,现做粤西永宁横州通判。其时商妾长子幼年不育,第二个儿子唤名商懋,表字功父,照通族排来,行在第六十五,同母亲不住德庆,迁在临贺地方,与横州不甚相远。那商功父生性刚直,颇有干才,做事慷慨,又热心,又和气。贾成之本意怜着妻家,后来略闻得廉访欺心赚骗之事,越加心里不安,见了小舅子十分亲热。商小姐见兄弟小时母子伶仃,而今长大知事,也自喜欢他。所以成之在横州衙内,但是小舅子来,千欢万喜,上百两送他,姐姐又还有私赠,至于与人通关节得钱的在外。来一次,一次如此。功父奉着寡母过日,霏着贾家姐姐、姐夫恁地扶持,渐渐家事丰裕起来。在临贺置有田产庄宅,广有生息。又娶富人之女为妻,规模日大一日,不似旧时母子旅邸荒凉景况。过了几时,贾成之死在官上,商小姐急差人到临贺接功父商量后事。诸凡停当过,要扶柩回葬,商功父撺掇姐姐道:“总是德庆也不过客居,原非本藉。我今在临贺已立了家业,姐姐只该同到临贺寻块好地,葬了姐夫,就在临贺住下,相傍做人家,也好时常照管,岂非两便?”小姐道:“我是女人家,又是孑身孀居,巴不得依傍着亲眷。但得安居,便是住足之地。那德庆也不是我家乡,还去做甚?只凭着兄弟主张,就在监贺同住了,周全得你姐夫入了土,大事便定,吾心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