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第3/8页)

过了一日,天色睛明,满生思量走路,身边并无盘费。亦且受了焦大郎之恩,要去拜谢。真叫做人心不足,得陇望蜀,见他好情,也就有个希冀借些盘缠之意,叫店小二在前引路,竟到焦大郎家里来。焦大郎接着,满面春风。满生见了大郎,倒地便拜,谢他:“穷途周济,殊出望外。倘有用着之处,情愿效力。”焦大郎道:“老汉家里也非有余,只因看见秀才如此困厄,量济一二,以尽地主之意,原无他事,如何说个效力起来?”满生道:“小生是个应举秀才,异时倘有寸进,不敢忘报。”大郎道:“好说,好说!目今年已傍晚,秀才还要到那里去?”满生道:“小生投入不着,囊匣如洗,无面目还乡,意思要往关中一路寻访几个相知。不期逗留于此,得遇老丈,实出万幸。而今除夕在近,前路已去不迭,真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没奈何了,只得在此饭店中且过了岁,再作道理。”大郎道:“店中冷落,怎好度岁?秀才不嫌家间淡薄,搬到家下,与老汉同住几日,随常茶饭,等老汉也不寂寞,过了岁朝再处,秀才意下何如?”满生道:“小生在饭店中总是叨忝老丈的,就来潭府,也是一般。只是萍踪相遇,受此深思,无地可报,实切惶愧耳!”大郎道:“四海一家,况且秀才是个读书之人,前程万里。他日不忘村落之中有此老朽,便是愿足,何必如此相拘哉?”元来焦大郎固然本性好客,却又看得满生仪容俊雅,丰度超群,语言倜傥,料不是落后的,所以一意周全他,也是满生有缘,得遇此人。果然叫店小二店中发了行李,到焦家来。是日焦大郎安排晚饭与满生同吃,满生一席之间,谈吐如流,更加酒兴豪迈,痛饮不醉。大郎一发投机,以为相见之晚,直吃到兴尽方休,安置他书房中歇宿了不提。

大郎有一室女,名唤文姬,年方一十八岁,美丽不凡,聪慧无比。焦大郎不肯轻许人家,要在本处寻个衣冠子弟,读书君子,赘在家里,照管暮年。因他是个市户出身,一时没有高门大族来求他的,以下富室痴儿,他又不肯。高不凑,低不就,所以蹉跎过了。那文姬年已长大,风情之事,尽知相慕。只为家里来往的人,庸流凡辈颇多,没有看得上眼的。听得说父亲在酒店中,引得外方一个读书秀才来到,他便在里头东张西张,要看他怎生样的人物。那满生仪容举止,尽看得过,便也有一二分动心了。这也是焦大郎的不是,便做道疏财仗义,要做好人,只该费发满生些少,打发他走路才是。况且室无老妻,家有闺女,那满生非亲非戚,为何留在家里宿歇?只为好着几杯酒,贪个人作伴,又见满生可爱,倾心待他。谁想满生是个轻薄后生,一来看见大郎殷勤,道是敬他人才,安然托大,忘其所以。二来晓得内有亲女,美貌及时,未曾许人,也就怀着希翼之意,指望图他为妻。又不好自开得口,待看机会。日挨一日,径把关中的念头丢过一边,再不提起了。焦大郎终日情懵醉乡,没些搭煞,不加提防。怎当得他每两下烈火干柴,你贪我爱,各自有心,竟自勾搭上了,情到浓时,未免不避形迹。焦大郎也见了些光景,有些疑心起来。大凡天下的事,再经有心人冷眼看不起的。起初满生在家,大郎无日不与他同饮同坐,毫无说话。比及大郎疑心了,便觉满生饮酒之间,没心设想,言语参差,好些破绽出来。

大郎一日推个事故,走出门去了。半日转来,只见满生醉卧书房,风飘衣起,露出里面一件衣服来。看去有些红色,象是女人袄子摸样,走到身边仔细看时,正是女儿文姬身上的,又吊着一个交颈鸳鸯的香囊,也是文姬手绣的。大惊诧道:“奇怪!奇怪!有这等事?”满生睡梦之中,听得喊叫,突然惊起,急敛衣襟不迭,已知为大郎看见,面如土色。大郎道:“秀才身上衣服,从何而来?”满生晓得瞒不过,只得诌个谎道:“小生身上单寒,忍不过了,向令爱姐姐处,看老丈有旧衣借一件。不想令爱竟将一件女袄拿出来,小生怕冷,不敢推辞,权穿在此衣内。”大郎道:“秀才要衣服,只消替老夫讲,岂有与闺中女子自相往来的事?是我养得女儿不成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