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权学士权认远乡姑 白孺人白嫁亲生女(第2/8页)

翰林叫权忠拿了,又在市上去买了好几件文房古物,回到下处来,放在一张水磨天然几上,逐件细看,多觉买得得意。落后看到那纸簏儿,扯开盖,取出纸包来,开了纸包,又细看那钿盒,金色灿烂,果是件好东西。颠倒相来,到底只是一个盖。想道:“这半扇落在那里?且把来藏着,或者凑巧有遇着的时节也未可知。”随取原包的纸儿包他,只见纸破处,里头露出一些些红的出来。翰林把外边纸儿揭开来看,里头却衬着一张红字纸。翰林取出定睛一看,道:“元来如此!”你道写的甚么?上写道:“大时雍坊住人徐门白氏,有女徐丹桂,年方二岁。有兄白大,子曰留哥,亦系同年生。缘氏夫徐方,原藉苏州,恐他年隔别无凭,有紫金钿盒各分一半,执此相寻为照。”后写着年月,下面着个押字。翰林看了道:“元来是人家婚姻照验之物,是个要紧的,如何却将来遗下又被人卖了?也是个没搭煞的人了。”又想道:“这写文书的妇人既有大秀,如何却不是大秀出名?”又把年用迭起指头算,一算看,笑道:“立议之时到今一十八年,此女已是一十九岁,正当妙龄,不知成亲与未成亲。”又笑道,“妄想他则甚!且收起着。”因而把几件东西一同收拾过了。

到了下市,又踱出街上来行走。看见那老儿仍旧在那里卖东西,问他道:“你前日卖的盒儿,说是那一家掉下的,这家人搬在那里去了?你可晓得?”老儿道:“谁晓得他?他一家人先从小的死起,死得来慌了,连夜逃去,而今敢是死绝了,也不见得。”翰林道:“他你家则有甚么亲戚往来?”老儿道:“他有个妹子,嫁与下路人,住在前门。以后不知那里去了,多年不见往来了。”权翰林自想道:“问得着时,还了他那件东西,也是一桩方便的好事,而今不知头绪,也只索由他罢了。”

回还寓所,只见家间有书信来,夫人在家中亡过了。翰林痛哭了一场,没情没绪,打点回家,就上个告病的本。奉圣旨:“权某准回籍调理,病痊赴京听用。钦此。”权翰林从此就离了京师,回到家中来了。

话分两头,且说钿盒的来历。苏州有个旧家子荣,姓徐名方,别号西泉,是太学中监生。为干办前程,留寓京师多年。在下处岑寂,央媒娶下本京白家之女为妻,生下一个女儿,是八月中得的,取名丹桂。同时,白氏之兄白大郎也生一子,唤做留哥。白氏女人家性子,只护着自家人,况且京师中人不知外方头路,不喜欢攀扯外方亲戚,一心要把这丹桂许与侄儿去。徐太学自是寄居的人,早晚思量回家,要留着结下路亲眷,十分不肯。一日,太学得选了闽中二尹,打点回家赴任,就带了白氏出京。白氏不得遂愿,恋恋骨肉之情,瞒着徐二尹私下写个文书,不敢就说许他为婚,只把一个钿盒儿分做两处,留与侄儿做执照,指望他年重到京师,或是天涯海角,做个表证。

白氏随了二尹到了吴门。元来二尹久无正室,白氏就填了孺人之缺,一同赴任。又得了一子,是九月生的,名唤糕儿。二尹做了两任官回家,已此把丹桂许下同府陈家了。白孺人心下之事,地远时乖,只得丢在脑后,虽然如此,中怀歉然,时常在佛菩萨面前默祷,思想还乡,寻钿盒的下落。已后二尹亡逝,守了儿女,做了孤孀,才把京师念头息了。想那出京时节,好歹已是十五六个年头,丹桂长得美丽非凡。所许陈家儿子年纪长大,正要纳礼成婚,不想害了色痨,一病而亡。眼见得丹桂命硬,做了望门寡妇,一时未好许人,且随着母亲。兄弟,穿些淡素衣服挨着过日。正是:孤辰寡宿无缘分,空向天边盼女不说徐丹桂凄凉,且说权翰林自从断了弦,告病回家,一年有余,尚未续娶,心绪无聊,且到吴门闲耍,意图寻访美妾。因怕上司府县知道,车马迎送,酒礼往来,拘束得不耐烦,揣料自己年纪不多,面庞娇嫩,身材琐小,旁人看不出他是官,假说是个游学秀才。借寓在城外月波庵隔壁静室中,那庵乃是尼僧。有个老尼唤做妙通师父,年有六十已上,专在各大家往来,礼度熟闲,世情透彻。看见权翰林一表人物,虽然不晓得是埋名贵人,只认做青年秀士,也道他不是落后的人,不敢怠慢。时常叫香公送茶来,或者请过庵中清话。权翰林也略把访妾之意问乃妙诵,妙诵说是出家之人不管闲事,权翰林也就住口,不好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