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打扮的颜,素面朝天的胃(第2/3页)

偶尔,我也会跟着爸爸回家过年。我爸爸是福建人,家里兄弟姐妹太多养不活,就把他过继给了马来西亚的有钱的姑姑当儿子。等他回国,其他孩子也都已经长大,散落在全国各地生活。因此,他格外珍惜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难得的相聚。

一家亲戚里,三姑家的房子最宽敞,南洋风格的老别墅,有巨大的院子,院子里种着杧果树。到了果子成熟的季节,我们一群小孩儿就天天等着大风起,把杧果吹下来给我们吃。

北京的大姑、西安的二姑、江西的玉文姑姑、美国的小姑、香港的叔叔……拖家带口地来过年,就都住在三姑家里。三姑得了奶奶的真传,厨艺了得,每天就带着两个女儿,从早到晚在厨房里哼着歌,给几十个人做早饭、午饭、点心、晚饭和夜宵。

奶奶不会说普通话,跟我们这些一年见不上几回的孙辈没法沟通,就不停塞各种好吃的给我们。

早上去跟奶奶问好,她微笑着对我叽里咕噜说一通话,塞给我几个橘子。一会儿我路过客厅,她坐在那里喝小老酒,又招手叫我过去,给我一小块炸年糕。下午偷偷端给我一碗扁肉燕,晚饭后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些鱼丸、线面。

那几天,家里晃悠着的孩子实在太多,奶奶年纪又太大了,我怀疑她根本没搞清楚谁是谁。有时候她5分钟前刚给了我块年糕吃,过一会儿看见我在院子里晃悠,又神秘地拉着我,塞给我一块年糕吃。

到了年三十的那天,实在是热闹,外地赶来的亲戚,加上福州本地的叔叔伯伯们全家,凑在一起总共有七八十个人。三姑拼拼凑凑借来10张圆台桌,正好摆满整个客厅。

天还没开始黑,好吃的就上桌了,荔枝肉、糖醋排骨、红鲟蒸粉丝、鱼丸、虾丸、肉丸、太平燕、芥菜粥,各种肉、各种汤,红年糕、白年糕、萝卜丝年糕、芋头年糕……(是的,每种都有,并且全部是三姑手作)

我嗜食糯米,觉得天下再没这么好吃的年糕了,一人吃完一大盘,吃得当场就觉得噎住了,趴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专心等消化。这时候奶奶过来,又塞给我个福橘,被全家人同时大声喝止:“不敢再给她吃了!要吃坏了!”

吃过饭,哥哥姐姐们带着我去院子里放爆竹。我们在院子里噼噼啪啪地放着鞭炮、烟花,看着一朵朵烟花跃入空中,用东南西北各种口音喊着:“好好看啊,好美啊!”

大人们在屋里嗑着瓜子聊天,小时候去哪里爬树,怎么做饭忘了加水,做了一锅爆米花,这点事情能翻来覆去地说一百遍。说着说着,他们有时又会一下子唱起歌来,幼年在爸妈身边学会的歌,参加革命时学的歌,在南洋学会的歌,大声地、不停地唱。

福州的冬天很暖和,我坐在深夜的院子里,眼睛看着烟花,耳朵听着大人唱的歌,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

这样的相聚,几十年里,其实并没有几次。爷爷、奶奶、大姑、大伯、二伯、四姑、父亲……大姑有个书架,左面是活着的亲人的照片,右面是过世的亲人的照片,慢慢地,左面的照片都移到了右面。我变得越来越习惯离别,先到达终点的人,依然会在那里眺望着我,我这样想。

不知为何,年变得没有那么热闹了。前年过年,我们和两个妈妈吃完了年夜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春晚。快临近12点的时候,妈妈们熬不住睡了,那多忽然神秘地对我说:“你不要吭声,我带你出去看有意思的。”

我们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出门,开车,上了延安路高架。那一年,还可以放烟花。12点一到,整座城的烟花突然一起绽放,城市随着高架的起伏在我们面前慢慢展开,沿途漆黑的天因为一朵朵烟花变得璀璨,而最美的绽放,就在路的前方,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