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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问他的真是这个问题吗?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能让他突然转变话头呢?我们泛泛地探讨过苏联帝国的解体,这没错;我们谈论过日本的不断兴起,还有经济强国的历史变迁。没错,在晚餐之后的问答环节,确实有人顺带提到过我在苏联处的时候,也有几个问题触及中东地区和史迈利在捕鱼权利委员会的工作——多亏了托比,这件事现在已经尽人皆知。但我并不认为史迈利现在打算回答的是这个问题。

“你们问我,”他继续说道,“我们能不能相信这只大熊?现在我们可以像对待正常人那样跟俄国人对话,而且发现彼此间在许多领域有着共同之处,这似乎让你们觉得既好笑,又有点不安。我可以一下子给出几个答案。

“第一个答案是不能,我们永远都不能相信大熊。原因之一是这只熊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大熊受到了威胁,觉得很害怕,都开始崩溃了。大熊对自己的过去很憎恶,对自己的现在很厌倦,对自己的将来则怕得要命。它以往常常是这样。大熊身无分文、懒惰成性、反复无常、无能、狡诈、骄傲自大、武器充足,有时候非常聪明,但通常都很无知。要是没有爪子,它也只不过是又一个陷于混乱之中的第三世界国家。可它并不是没有爪子,无论用哪个标准来衡量。它不可能一夜之间把派驻国外的士兵全撤回来,理由很充分:它无力再接纳他们、供养他们、雇用他们,甚至都已经不再相信他们。由于情报部的职责就是要看住那些不被我们国家信任的对象,那么我们盯着大熊或者是它那帮不听话的小崽子的时候,哪怕松懈一秒钟,都是在玩忽职守。这是第一个答案。

“第二个答案是能,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大熊。大熊从来都不像现在这么值得信任。大熊乞求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想利用我们来掩盖它的问题,想在我们这儿开设自己的银行账户,想在我们的高尚街区购物,想同时在我们的森林和它自己的森林里成为尊贵的成员——特别是因为它的社会和经济现在满目疮痍,自然资源已被掠夺殆尽,管理者们又无能得让人难以置信。大熊极为迫切地需要我们,所以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它,相信它对我们的需要。大熊渴望它那段可怕的历史能够倒转,再从七十年或是七百年前的黑暗之中重新出现。我们就是它的曙光。

“问题在于,我们西方人天生就不愿意相信这只大熊,不管它是白熊、红熊还是又红又白——眼下它就是这个样子。要是没有我们,大熊也许会走向毁灭,但我们有许多人认为那就是它的归宿。就像1945年的时候有人曾说过,在今后的人类历史之中,战败的德国应该永远是一片荒凉的废墟。”

史迈利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已经说得够多了。他朝我瞥了一眼,但我不愿意和他的眼神对视。肯定是等待着的沉默说服他接着往下讲了。

“未来的大熊全看我们如何去塑造,有好几个理由说明我们应该好好地塑造它。第一个理由是起码的尊重。帮助一个误遭牢狱之灾的人逃脱之后,你最起码也该给他递上一碗汤,再给点钱好让他在自由的世界中安身立命。第二个理由实在是太显而易见,提起它我都觉得有些啰嗦。俄罗斯——哪怕只是失去了所有的征服和财富之后的俄罗斯——也是个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居于全球战略要地的国家。我们难道能听任大熊自生自灭吗?怂恿它心怀仇恨、发展倒退,让这个装备了太多武器的国家处在我们的阵营之外?还是让它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中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他拿起球形的矮脚大酒杯,摇晃着杯中剩下的最后一点白兰地,若有所思地朝杯子里看着。我感觉到,他发现告别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