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她停了停,大眼睛依旧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的老人。耿克毅微蹙着眉,深思地注视着这张年轻的脸孔。

“我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哀伤,”她接着说下去,“我告诉弟弟们,我们要走得比任何人都稳。我进了护专,晚上帮人抄写,帮人写蜡纸,我的大弟弟每天清晨骑着脚踏车去送报,小弟弟还太小,却懂得给哥哥姐姐烧饭,做便当。我们没有停止念书,过得比谁都苦,却比任何兄弟姐妹更亲爱。这样挨到我毕业,做了护士,又转为特别护士,我应付各种不同的病人,已成了我的专业,我从不休假,经常加夜班,赚的钱比别的护士多。这样,我的弟弟不用再送报了。”她微笑地抬高了她那带点骄傲性的小下巴。“如今,我的两个弟弟,大的在师范大学念教育系三年级,小的今年暑假才刚刚考上台大,中国文学系。”她停止了,凝视他:“好了,你知道了我所有的事。”

他仔细地、深刻地审视着她:

“你仍然和弟弟们住在一起吗?”

“不,他们都住在学校宿舍里,我们没有多余的钱再来租房子住,我呢?我住在医院附近,一栋出租的公寓,我称它护士宿舍。”

他继续盯着她。

“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她坦白地说,“我的弟弟们和我成等差级数,二十岁和十八岁。好,”她的眼光神采奕奕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你男朋友的事。”

“哈!”她轻笑了一声。微侧着头,她沉思了片刻。“奇怪,我竟没有一个特别知心的男朋友,我想我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来恋爱了。”

“但是,总有人追求你吧?”

“哈!”她的笑容更深了,“起码有一打。”

“没有中意的?”

“或者,我会嫁给其中的一个。”她说,“我还不能确定是谁,百分之八十,是个医生。”

“为什么?”

“护士嫁医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忽然感到一阵迷惑,怎么回事?自己竟和这老人说了许多自己从未告人的事情。她的笑容收敛了,眼睛变得深邃而朦胧。摇了摇头,她轻叹一声。“别说了,这些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你该去电疗了吧?”

老人没有再抗议,他一任她推他去电疗,去打针,去物理治疗。这一天,他都显得顺从而忍耐,不发脾气,不咆哮。只是,常常那样深思地望着江雨薇,使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当黄昏来临的时候,她问他:

“你今天相当安静呵?”

“我想,”他深沉地说,“我没有权利在你面前扮演一个暴君,尤其,你肩上还有那么多的负荷。”

她微微一震,迅速地抬眼注视他,她在那老人眼中立刻看出了她第一天想捕捉的那抹温柔与慈祥,这老人,他绝不像他外表那样暴戾啊!她俯身向他,一些话不经思索地冲出了她的口:

“耿先生,别在乎我身上的负荷,那是微不足道的。比起你的负荷来,我那些又算什么?所以,假若你想发脾气的话,你就发作吧,我不会介意的!”

他的眼睛阴沉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有负荷?”他喑哑地问,眉头开始虹结,似乎已经准备要“发作”了。

“我已经担任了你四天的特别护士,我能看,我能听,我能体会,我还能思想。”她把手温柔地盖在他那苍老而枯瘠的手背上,她的眼睛更温柔地注视着他的,“你很不快乐,耿先生。”

“见鬼,”他猝然地诅咒,“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她点点头,却固执地重复了一句,“可是我知道,你并不快乐,耿先生。虽然你富有,你成功,你有许多的事业,你有儿子、车子、房子……一切别人所羡慕的东西。但是你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