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2/3页)

我把打着盹儿的马拴在树干上,确认那可悲马车的刹车拉好了,就穿过树林边缘往瑞士小屋走去。每回冷飕飕的晚风袭来,冷杉和落叶乔木就会把更多尼亚加拉大瀑布似的雨水倒在我身上。

过去九十分钟里我看见至少三架马车转进狄更斯家车道,其中两部还在那里。狄更斯会不会忘记,或根本刻意忽视,我们秘密出行之约了呢?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心凉了半截,因为我很确定我写来提醒他明日之约那封假信今天下午送到了盖德山庄。话说回来,我记得我故意很晚才寄出,而英国历史上没有任何信差会这么快把信送到。事实上,若是那封信能在星期五下午(当时是星期三晚上)送到盖德山庄,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效率了。

我摸摸放在外侧口袋的手枪,决定走隧道到主屋。如果我从屋后的新建温室(这年春天因应狄更斯的喜好而建)窗子往里面窥探,看见狄更斯还坐在桌旁,或正在读书,我要怎么做?

我会敲敲温室的窗玻璃,挥手叫他出来,用枪口指着他逼他跟我走。就这么简单,我也是形势所逼。

只要乔吉娜和其他那些依赖狄更斯的救济和收入过活的人(有如吸附在大型鱼类身上的七鳃鳗)不在附近(这个鱼类族群隐喻里还得加上我弟弟查理)。

隧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有一股浓烈的野兽气息,可能有野生动物在这里面清了肠胃。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动物,全身湿透,颤抖个不停。

走出隧道以后,我避开会嘎吱响的砾石主车道,穿过矮树篱来到前院。现在我看见院子里的回车道挤了三架马车,但天色太暗,我认不出来那些是谁的马车。其中一匹马闻到我的气味,突然抬起头喷着鼻息。我好奇它是不是嗅到捕猎动物的味道。

我往右边移动,踮起脚尖,视线越过矮树篱和修剪过的雪松探看白色窗帘之间的景象。狄更斯书房的凸窗没有灯光,但那好像是屋子里唯一一间没有点灯的房间。我看见女人的头经过一扇前窗,是乔吉娜、玛丽或凯蒂?她的脚步是不是有点儿匆忙,或者只是我自己神经紧张瞎猜?

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方便看清楚明亮的上层窗子,与此同时将那把沉重的手枪从口袋里掏出来。

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穿破窗玻璃,杀害了最知名的作家……什么白痴点子?狄更斯不但得死,还得消失,无迹可循,而且就在今晚。只要他踏出那扇门(终于想起他跟我的约定),他就会消失。这件事我不只对上帝发誓,也对黑暗国度的诸神发誓。

突然之间我被很多只手从后面抓住,半拖半抬地往后拉离开狄更斯的屋子。

这个句子不足以形容当时施加在我身上的暴力。有好几个人的手,都是强有力的手。那些手的主人把我拖过一道树篱、越过树木的低矮枝丫、扔在种满天竺葵的花圃那坚硬石块和锐利细枝的过程中,丝毫没有顾虑到我的安危。

红色天竺葵!我眼前都是它们的花朵,外加脑袋撞击地面引发的满天金星。即使在黑暗中,那胭红花朵依然清晰而难以置信地向我袭来。

狄更斯的红色天竺葵;盛开的鲜血;雪白衬衫上弹孔似的红花绽放开来;比尔·塞克斯把南希打得脑浆迸裂时那朵丹砂天竺葵。

或许基于鸦片酊的效力,我的噩梦向来能预知未来,鸦片酊同时也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激发了我的创造力。

我设法站起来,但那些强悍的手又把我压回泥地和土壤上。一弯新月在飞掠而过的乌云之间露脸,这时我瞥见头顶上方那三张惨白面孔。

仿佛要证实我的先见之明,埃德蒙·狄更森的面孔突然闯进我的视野,离我的脸只有三十厘米。他的牙齿确实磨成尖锐的白色细小短剑。他嘶嘶嘶地说道:“放轻松,柯林斯斯斯先生,别这样。今晚不玩烟火,先生,今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