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7页)

当然,那里称不上是伦敦,那是蓝门绿地。我们离开新庭区,走过两年来我见识到它们各种季节风貌的连串肮脏巷道,比如乔治街、罗斯玛利巷、电缆街、纳克佛格街、布雷克巷、新建路、皇家铸币厂街。我发现我们路过时,窝在各处庭院或排屋门外那些裹着破布的可悲形体,无论男女全都缩回暗处或躲进阴暗玄关深处。他们看见这群人冷酷无情地大步走过他们的破落地盘,想必也以为那七名极端严肃的持枪男人都是警探。

“出了什么事?”菲尔德问我。他的铁爪依然紧扣我颤抖的手臂。我多带了一床毛毯充当披肩,围在那件肮脏夹克外面,可惜那种廉价毛料抵挡不了寒风。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出了什么事?”菲尔德轻轻摇晃我,“仔细说清楚。”

那时我做出了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说。

“你说谎。”菲尔德怒气冲冲,边说边摇晃我。过去他以劳工阶级探员身份对我的绅士地位装出来的表面服从彻底消失。此时的我跟他几十年来在史密斯费德或莱姆豪斯用类似铁爪对付的那些重犯没有两样。

“我全忘了。”我又说了一次谎,“只记得昨晚接近午夜的时候在拉萨里鸦片馆拿起我的烟管,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几个小时后在黑暗中醒来,自己找路出来,然后发现了……可怜的黑彻利。”

“你在说谎。”菲尔德又说。

“他们下药迷昏我。”我用平淡的语调说。这时我们已经进入通往圣阴森恐怖教堂墓园的最后一条小巷。“拉萨里或别人把药掺在我的鸦片里。”

巴利斯听得哈哈大笑,菲尔德瞪他一眼让他闭嘴。

有个穿着短大衣的高大男人拿着猎枪守在圣阴森恐怖墓园入口。我们走近时他碰了碰帽檐。我们走到大门口时,我往后退,菲尔德却把我往前推,仿佛我是个小孩子似的。

积雪覆盖了墓碑和雕像,也堆在地窖的平面屋顶和壁架上。耸立在最后一间地窖上方那棵枯树衬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像一道道喷溅开来的漆黑墨渍,周围有白色粉笔描边。

地窖里有另外三个人在等候。冷天里他们呼出的热气盘旋在头顶上空,像极了受困的灵魂。我赶紧别开视线,却已经看见他们用某种防水帆布盖住黑彻利被掏空内脏的尸身。那些闪亮的灰色彩带已经消失,但我注意到角落有一块小一点儿的帆布,盖着一堆体积小于黑彻利尸体的东西。即使在这样的冷天里,小小地窖仍然充斥屠宰场的血腥味。

刚刚陪着我们走过来的大多数人都等在地窖门口探头探脑。地窖空间原本就不大,我们六个人在里面显得异常拥挤,因为谁也不想靠近黑彻利的尸体。

我赫然发现原先等在地窖里那三个人之中有一个不是警探或侦探,而是个特别高大的马来人。马来人一头黑发又长又脏,直垂到颈部,双手背在后面,手腕被铁手铐残酷地铐住。我一度误以为他是萨尔烟馆那个马来人,后来发现这人年纪大些,脸颊没有疤痕。他直盯着我看,冷淡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儿好奇,那种呆滞眼神像极了我看见过的那些死刑犯被绞死前后的模样。

菲尔德探长把我推向地板上那个洞口,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后退。“我不能下去,”我喘着气说,“我不要。”

“你要。”说着,菲尔德又推我。

负责看守马来人的探员递了一盏牛眼提灯给菲尔德,巴利斯也拿到另一盏。巴利斯带路,菲尔德紧抓我手臂推着我往前走,我们三个人一起走下那道狭窄阶梯。只有另一个拿着猎枪的陌生探员跟我们一起下去。

亲爱的读者,坦白说,接下来那半小时左右,大部分的过程我都记不清了。当时的我极度惊恐、疲倦与疼痛,脑子一片混沌,像处于将眠未眠的状态,忽而意识到周边的景物,忽而又进入梦乡,然后又被某种声音、感觉或刺激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