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我不是精神病患,只是你的一个忠实读者(第4/11页)

“我会。”卡利普说。

“可是你得先给我你的地址。”女人狡猾地说,“坦白讲,经过十八年后,我不再信任你。”

卡利普考虑了一会儿。他可以听见女人紧张的呼吸声,像具老旧的蒸汽引擎——他有种感觉,说不定有两个女人——也能听见她背后的收音机传来的音乐,那让他联想到的不是“土耳其民族音乐”中的爱恨情愁,而是爷爷奶奶的最后几年和他们的香烟。卡利普试图想像那个房间,一台老旧的大收音机立在一个角落,一个哽咽的中年女人拿着话筒,坐在另一个角落的破扶手椅里。然而他脑中浮现的画面却是两层楼之下爷爷奶奶曾经坐着抽烟的房间:他和如梦从前常在那儿玩“看不见”的游戏。

一段停顿之后,卡利普才开口说“地址是……”就被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打断:“不要,不要告诉他们!他正在窃听!他也在这里。他逼我讲话。耶拉,亲爱的,不要说出你的地址,他打算过去杀了你。啊……喔……啊!”

紧接着最后一声呻吟,卡利普听见一阵怪异、恐怖的金属声响,和模糊不清的噪音,透过用力压在耳朵上的话筒传来。他猜想有一场扭打。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可能是枪声,不然就是话筒在抢夺的过程中摔到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不过不是全无声息,因为卡利普可以听见收音机从后面传来歌声,蓓席叶·阿克索伊唱着:“负心汉,负心汉,你这个负心汉啊!”也能听见女人在另一个遥远的角落啜泣的哭声。电话线的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但拿起话筒的人并没有开口。这些音效就这样持续了很久。收音机换了另一首歌,呼吸声和女人单调的哭泣没有停止的迹象。

“喂!”卡利普惊骇地喊道,“喂!喂?”

“我,是我。”终于,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他这几天来听到的同一个声音,那惯常的声音。他的语调沉稳、冷静,甚至像是在安抚卡利普,总结一段不愉快的话题。“艾米妮昨天全招了。我找到她,把她带回来。先生,你让我想吐!我要让你死得很难看!”接着,像一个裁判宣布一场冗长、沉闷、令人生厌的比赛结束那样,他用一种公正的语调补充,“我要杀了你。”一片沉默。

“也许你也听见了,”卡利普出于职业习惯说,“那篇专栏是一场误会,它其实是旧文章。”

“不用多说了。”穆罕默德说。他到底姓什么?“我都听见了,我已经听完所有的故事了。但那并不是我要杀你的原因,虽然它确实让你罪加一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然而他并不是要耶拉——或卡利普——回答,他似乎早已准备好答案。卡利普继续听着。“不是因为你背叛了或许能改变这个散漫国家的军事行动;不是因为你在事后揶揄那些勇敢的军官和忠贞的人民,而他们却因你展开这些爱国工作,结果群龙无首,最后反倒落得屈辱的下场;也不是因为你坐在安乐椅里编造各种阴险可耻的白日梦,而他们却在你的文章的驱策下,铤而走险,怀着崇敬钦佩之心把他们的政变计划和房子送给你;甚至不是因为你竟能够利用这群被你操纵、带你进家门的善良爱国民众,阴险地实现你的梦想;也不是因为你诱拐我可怜的妻子——我长话短说——当我们全都被革命热潮给冲昏了头的那段日子,她精神崩溃了。不,我杀你是因为你诱拐了我们所有人,整个国家,你骗了我们,你用哗众取宠的题材、暗示性的修辞、一针见血的文笔作为伪装,掩盖你无耻的梦想、可笑的恐惧和信口胡说的谎言,年复一年地让它偷偷渗入整个国家,渗入我的脑中。但如今我看清楚了。该是让别人也明白的时候了。记得那个杂货店老板吗?当初你嘲弄似的听他的故事,对他嗤之以鼻,是啊,而现在我也将替他报仇。整整一个星期,我搜遍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寻找你的踪迹,终于明白惟一的解决方法:这个国家和我必须忘掉我们学到的一切。是你自己写的,我们最终要抛弃所有的作家,历经他们最初的殒落到最后的葬礼,直到他们永远沉睡在遗忘的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