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五十六天(第3/4页)

护士把表格拿走登记去了。

“你什么时候做手术?”李白仍和病床保持距离。

“你现在像个小放羊倌儿,”杨遇秋冲他乐,牙龈倒还有些血色,“有你在这儿,明天就能上手术台了。”

“风险有多大?”

“到时候签字之前,医生会和你说。”

李白静了一会儿,道:“我后悔了,我不能不告诉杨剪。”

抢在杨遇秋回话前,他又说:“如果你死在手术室了,是我签的字,我跟他——”

杨遇秋打断道:“这个我想过。”

她坐在床沿踩上拖鞋,慢慢走到李白身边,掸了掸他的假貂领子参差掉落的碎毛,“我进去之前会写一张纸说明情况,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你给他看,他也不会怪你。”

“不是怪我的问题,”李白顿了顿,“不只是。我不想骗他,这是我不想干的事。也不想让你出意外然后大家都伤心,这是我不想让它发生的事。

“那怎么办?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杨遇秋哈哈大笑道,“已经这样了,只要做就会存在风险,你告不告诉他,也都不会让风险增加或者减少。”

李白再一次产生那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被绑架了。

杨遇秋接着说:“你现在跟你哥提这事儿只能起到一个效果,就是让他心烦意乱。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他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他跟他那几个同学在中关村订得起十五块一份儿的盒饭了吗?姐姐不想影响他工作,你也不想。”

这番话让李白紧紧地闭上嘴,不再想说话了。他犹豫了。看到杨遇秋这么胸有成竹,循循善诱,他也无力抵抗,想起的只是两年前的某个雨夜,家属楼下被踢得震响的奔驰车。当时他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杨剪要哭那一定会选择一个足够淹没声泪的暴雨天。但在华北平原没有雷雨的干燥深秋,李白还是不想让杨剪难过。

他最后问了杨遇秋一句:“以后呢?你还准备继续跟着高杰?”

杨遇秋对着空气骂了一声,回床睡觉去了。

李白常常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愚笨,才导致人生的荒谬。

又一次,他一边想着“你去死吧”,一边奔来忙去。他认为这种行为非常可笑,却还是逐一做了,去超市买了一堆补养品和鲜花,把那个床头柜跟那条墙根放满,去给杨遇秋找护士量体温,找医生问手术,晚上家都没空回,在大厅闻到泡面香味才想起自己几天没吃热饭,只靠馕和榨菜填肚子。他登时跑去医院旁边营业到深夜的沙县小吃来了顿豪华大餐,蒸饺馄饨瓦罐汤都上,还有拌米粉鸭腿饭和两瓶汽水。

这就跟壮行饭一样,是供人回味并自我安慰的,第二天他守在手术室外,整个人紧绷就怕收到病危通知书,心里很庆幸,自己前一天吃了顿好的。

好在老天终于友善随和了一回,通知书并没有下来,一场顺利的手术过后,一个没成型的小孩殒命,杨遇秋重获新生。

手术不是全麻,她躺在护士推着的床上冲李白眨眼,手不太能抬,就擦着床单微微地摇,好像胜利的挥手。过了几个小时,大半夜的,她给李白发短信:“我已经活蹦乱跳了,过几天出院了请你吃饭。”

几秒后又补了一条:“小白真好。”

而此时的李白却在崩溃,他面无表情地扫过这几行字,蹲坐在自己出租屋的边角,靠在门板上,把这些天跟她的所有短信往来删干净,谨慎地做好证据的抹除,然后继续崩溃。

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竟然又有事情发生了。刚刚房东来了电话,说是白天联系不上,然后遗憾地告诉他,这片地已经被政府列入重点整顿范围,到时候旁边的钢厂也要撤出北京城,修整好了,再进行绿色城市统一规划。

换句话说,就是这一排横在废墟堆儿里的出租危房,再也逃不过被拆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