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5页)

我想不起他的脸。除了衰老,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我能记起的只有他微微下垂的眼睑、指尖的微小动作、呼吸还有嗓音。我能回忆起它们的微妙区别,可一旦组合起来,翻译家的轮廓就变得模糊不清。

妈妈去练舞了,距离客人入住还有一段时间。下午,我再次从衣兜里拿出信来,认真仔细地品味蓝黑墨水写成的文字。结尾一行有我的名字:“玛丽小姐”。

看信时,我感觉一个个文字都在盯着我似的,像极了想要触碰我头发的翻译家的指尖。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那份渴望。我反复地阅读那封信,反复回忆并体味等候室里发生的那一瞬间。

“来,多吃点,大婶给你夹!”

来帮忙清洁的大婶是妈妈的老朋友,她早早地死了丈夫,靠做裁缝和在爱丽丝打工维持生活。妈妈总在背地里发牢骚,说她活干得挺好,就是吃得太多。谁叫合约上规定她在我们家吃午饭呢。

“年轻人得多吃点哦,这是最基本的。”

大婶让我吃盆里剩下的土豆泥,顺便也往自己盘子里夹了点。

妈妈和大婶两个人边说边吃,各喝了两杯红酒。她们谈论别人的八卦消息,前台的电话铃响或者送货卡车到了后门的时候,由我出去应对。

“玛丽,你有男朋友了吗?”

有时候大婶会问我,我就随便敷衍过去。

“总是闷在旅馆里的话,心情都不好啊。就算再可爱的女孩,一天到晚这么坐着,也入不了男人的眼哦。应该多打扮打扮!下次啊,大婶给你做身连衣裙。那种性感的,胸脯和背上都露肉的,腰掐得紧紧的,怎么样?”

大婶把红酒一饮而尽,抿嘴笑着。其实她一次也没为我做过衣服。

我知道她有爱偷东西的毛病。为了不被妈妈发现,她经过仔细斟酌,只偷不值钱的破玩意儿,绝不碰旅馆的备用品和妈妈的东西。

第一次发现她这个毛病是因为我丢了圆规。圆规上数学课才用,平时一直扔在抽屉里没动过,可是不翼而飞了。这东西丢了也无妨,所以也没有去找。接着就是厨房的抹牛油刀、洗脸池台面上生了锈的刮胡刀、药箱里的清洁棉,还有我的小镶珠盒。丢到了这个地步我才发觉不对劲。她渐渐染指我的随身用品,手绢、纽扣、长袜、衬裙……唯独与头发有关的,像梳子、发卡、山茶花油之类的从来没下过手。可能是她也很清楚对于为我盘发这件事,妈妈有多么执着。

有一天,我在大婶随手乱放的包里看见那个小镶珠盒露出了个角。小镶珠盒是我小时候逛夜市时买的小玩意儿,她往里面塞满口红、收款条还有钢镚儿什么的。

我怕事情变得更复杂,没有告诉妈妈,还轻轻地帮她合上了包。这个小盒被妈妈发现可不好。所以直到现在,我的那些日用品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

“玛丽还是孩子呢。”

妈妈这么说着,点燃了香烟。

“说起前几天那个和妓女大闹一通的客人……”

大婶一边把筷子伸向妈妈吃剩下的炸鱼排,一边说道。我的叉子插进土豆泥里,动不了了。

“我听一个来改大衣的老太太说,以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闹剧。”

“估计也是。那种男人狗改不了吃屎,肯定是想让女的干一些特别淫荡的事。”

“比如说呢?”

“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高声大笑起来,喝干了酒杯里最后一点红酒。我低着头,在土豆沙拉上叉来叉去。

“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怪人。也不知道吃些什么,天那么热,还老穿一身厚衣服在街上走,从来不和人打招呼。”

“这种乖僻的人都是这样,所以说变态嘛。”

“那个老太太在超市买东西时见过他一次,他说自己买的面包发霉了,正在对超市的店员抱怨。态度特别横,没完没了,反正和一般人不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握紧拳头,哟,那真是吓人!那年轻店员都给吓哭了。不就是一个面包嘛,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