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牛怎么可能上到阳台呢?(第2/3页)

主宰着“这气势恢宏的权力的巢穴”的时间是腐朽的,散发着恶臭,和饲养场的臭味等量齐观,到处是动植物繁殖流出来的湿漉漉的水汽。这座宫殿向这座城市吹送着一股“温暖而柔和的微风”,这股风却是“腐朽的恢宏”。宫殿的墙壁“摇摇欲坠”。那一丛丛的玫瑰花“布满了月尘”,麻风病人曾在花丛下安眠,玫瑰的花香“和臭味儿混合在一起……还有鸡窝的臭味和屎尿的臭味……”花园里的植物“令人窒息”,衣物就挂在“敞开的散兵坑”旁边,“在阳光下日渐腐烂”。在宫殿里面,入侵者们会发现,母牛们已经把里面的厅堂据为己有,散落在家具残片间的牛粪散发着恶臭,和这帮劫掠成性的人身上散发出的腐烂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在“一间隐藏在墙壁里的办公室里”,躺着那个暴君的尸体——这才是各种臭味的根源,这些臭味儿从宫殿里吹出来,使得整座城市都臭气熏天。

那么,读者要进入这座宫殿兼牛棚,就必须主动承担起什么样的责任,作为一种入场券呢?他必须信以为真地接受那精确的、自然主义的细节,各种臭味,那摇摇欲坠的物件,那牛粪和那一番含糊其辞的简要介绍,作为这一描写看似具有纪录片性质的证明吗?还是必须把所有这一切当作虚拟的现实?或者是当作神话呢?

和果戈理的《外套》开头部分以及卡夫卡的《城堡》的头几页一样,《族长的秋天》开头的几页也是不锁门的,是开放的。您可以把它当作一种描写,确实是一种荒诞不经的描写,用一种拉丁美洲人的怪诞手法写了出来,描述了在某个残暴腐败的香蕉共和国,人民在一个年老的统治者死后接管皇宫的故事。或者,您也不妨把它当作一份无政府主义宣言的艺术版本来阅读,这份宣言对各国政府的腐败行为都予以谴责,并以生动的色彩,描绘所有统治阶级的堕落。如果进行这样一种阅读的话,往往就会失去《族长的秋天》里那哲学的或神学的维度。我们不要忘了,那恶魔般的独裁者是不朽的。他的死并不是终结。那群暴徒一次又一次闯进他的住处,一次又一次发现那具被秃鹫啄食的尸体;他一次又一次称王称霸,他永远存在,折磨着他的臣民——或者是赏赐他们以不可思议也无法预测的恩典。

卡夫卡的城堡里的那些使者,个个都是阴险狡诈、靠不住的家伙,他们来到那个等着面谈的人面前,无情地奚落他,折磨他,但这个人就是进不了那座城堡,面见那座城堡的主人。相比之下,《族长的秋天》开篇就侵入了君王的城堡,就发现了他的死尸,但是在这里——和卡夫卡的作品一样,在某种程度上也和果戈理的作品一样——你却无法触摸权力本身,至多可以触摸到权力那破烂不堪、名声狼藉的使者,它那令人生厌的代表和那难以理喻而又荒诞不经的残酷,如此而已。至于统治者本人,“……自从黄热病流行的时期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然而我们都知道他就在那里,我们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世界还在继续,生活还在继续,邮件还在寄送……”

这并不是尼采的“上帝死了”的理论,而是时间的瓦解;不是灾难降临的世界末日,而是事物不断分解变质的循环,这个统治者和他地位最低的臣民一样难逃这个循环:“……但即便到了那时,我们也不敢相信他死了,因为这是第二次在那个办公室发现他……他们第一次发现他时……他还在执政,就好像他知道他注定不死……”

一切都散发着臭味,一切都摇摇欲坠,但一切也都没有停止活动。这群暴徒闯进皇宫,只不过是一个堂吉诃德式的胜利而已,因为“敌人”只不过是一个演员,他的角色事先已经在剧本中设定好了,每次幕布一升起,他就重新开始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