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4页)

岳母说。下了两锅了,还没吃到四大大包的饺子呢。四大大说,我一共才包了十二个,那种馅岂是三十五十地吃的?什么馅?林尧问。

岳母说。吃到嘴里再猜。

二爷平时话就少,吃饭时话就更少。只吃了几个饺子便放下了筷子,说了一个字咸。

您尝尝这个四大大从盘里挑出一个夹过去。

二爷咬了一口,一脸惊愕,问。什么馅?

这时林尧也吃到一个这样的饺子,肉细而嫩,微甜,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他仔细审视手中的饺子,终始猜不出肉里是什么东西。

那是鸡肉和菊花,岳母终于透了谜底。

林尧才知道菊花原来是可以吃,可以包饺子的。

四大大说。慈禧太后爱吃的就是厚瓣白菊花,过去宫里有品火锅是专为老太后准备的,鸡鸭汤涮菊花、羊肉,这样吃才能吃出节气,吃出清雅,吃出文化来。菊花火锅金家过去也做过,锅中最后下的小饺子就是鸡肉菊花馅的。

岳母说。皇家吃的东西,难怪细发,只是这菊花饺子禁不住大肚汉吃,来几个拆火车的一顿就把院里的花吃光了。

二爷也说好吃,却不肯再吃第二个。

四大大世不勉强,笑着说。花是二爷的命根子,怎舍得吞进肚里任她去与五谷一起轮回,二爷不语。

林尧总觉四大大话中有话,他猾不透其中奥秘。再看岳母,已吃喝得浑身冒汗满脸通红。这位城关小市民出身的岳母令林尧觉得既亲切又不习惯,他和岳母都与陆家存在着差距,存在着隔膜。比如说,岳母责成他砸的大瓣蒜,所食者,只有他与岳母二人,岳父和四大大是连动也不动的。但砸蒜无论对他还是岳母,都已迈进了一大步,依着他们的本意,直接上嘴咬简单又省事,也未必有什么不好。

小雨没有信?四大大问。不知是问二爷还是问林尧。林尧说。昨天来过电话,说是正给一个叫久野的老太太做家教。

叫什么?四大大问。

久野。

怎么姓这个姓?

日本人姓什么的都有,还有姓犬养、马养的呢。

二爷问。教什么?

教中文。

老太太学中文?

原来就是中国人,老了想找人聊天罢了中国女人嫁日本男人,岳母说,戏里小说里都是中国男人娶日本女人。这回倒过来了。

林尧说。那是一种大国沙文主义心理在作怪。

林尧建议给三爷端一盘饺子去。虽然没人支持但也没人反对,林尧于是拨出了一些齐整的,准备端过去。他觉着三爷儿子不在身边,老伴又早早逝去了,一人住在西跨院有些凄苦,在陆家冷漠的人际关系中显出一种游离。比如今天的晚饭,既然叫了四大大,顺便喊一声三爷也未尝不可,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层,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林尧把饺子端进三爷屋的时候,三爷正在跟他的鸟说话,老头一脸愁苦,一副肚界末日来临的无奈。一问,原来是他的鸟没活虫儿了。这几天卖活食的小贩没在鸟市摆摊儿,三爷的鸟没吃到活食便不肯张嘴,鸟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三爷对林尧送来的饺子并不拒绝,虽然已吃过晚饭还是拿出酒来准备和林尧就着饺子对饮三杯。

我已经吃过了。林尧说。

三爷说。吃不下饺子吃花生米也行。说着拿出一包花生米来,给林尧满满地斟了半玻璃杯白酒。

三爷的爽快不容人拒绝,林尧知道,关于陆三爷(年轻时应该叫陆三少爷)的传闻在这座城市中是太多了。如果将陆家子孙分类的话,三爷当属不肖这一档次,吃喝嫖赌无所不精,更有柚的嗜好,这使陆家破败的速度更进了一步。传说三爷在日伪时期正值青春年少,全市风月之巷都已串遍,唯独没进过日本窑子,心中时时以为憾事。那日本妓馆接客的都是从东洋调来的细皮嫩肉的日本娘们儿,那些娘们儿专接日军高级军官和有身份的日本商人。妓院老鸨进进出出都有专车接送,那目不斜视的劲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连路边值勤的巡膂见了她也要行注目礼。至于那妓们平日一个个花枝招展地在街上走,小木屐踏得路面哒哒响,叽叽喳喳的洋话说得又脆又快,不时夹着咯咯的浪笑,撩得中国爷们儿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当下在街上按倒几个。